巫山 作品

第122章 乾隆五十八年 寒露

 張大娘炕了幾張薄餅,讓他們帶在路上充飢。梁佩秋接過熱乎乎的薄餅,說道:“大娘,您說自己不識字,當年是找的村裡老秀才幫您看信,那麼,秀才應知張磊在城裡犯了事。以安十九的行事作風,殺人滅口陣仗必不會小,若是威脅秀才,秀才難保不會出賣你們。我很好奇,一家五口,四個老弱婦孺,獨一青壯男子,你們是怎麼躲過追兵的?又躲在了哪裡?”

 張大娘本是收了銀錢有些愧疚,故才烙餅相送,不想竟被再次追問,一時有些慌張:“我、我們有一親戚,早年虧欠了我家,就把我們藏

在他家地窖。”

 “那會正值盛夏,地窖可熱吧?”

 張大娘的臉被爐膛火光照得紅撲撲,抹了抹汗說:“熱,真熱,差點沒憋死我們幾個。”

 “你們躲了多久?”

 “先躲了兩個多月,後來到處輾轉,我也記不清了,總有個三年。”

 “你撒謊。”梁佩秋上前一步,雙目肅寒,“張磊出賣徐少東家時,同安十九一夥,事後並未遭到懷疑,仍長久蟄伏於湖田窯。一直到第二年窯口失火,我開始清查內鬼,張磊自殺,安十九自覺有異,才開始尋找你們的下落,至此應才兩年餘,怎麼會是三年?至於當時節令,應穀雨前後,並非盛夏,死在盛夏的是徐少東家。”

 這老婦人顛來倒去,一堆漏洞,顯然那幾年一直和長隨有聯繫,所知也並不在少。

 張大娘當即慌了,還要再解釋什麼,就聽一聲巨響。

 山中飛鳥驚而乍起,撲稜稜嚇起一大片。

 梁佩秋回到堂屋時,風波已平,時年端著獵槍抵在張大娘兒子頭上。梁佩秋端詳獵槍良久,回想藏於黑暗中的那雙眼睛,原來是他想錯了,不止有眼睛盯著他,還要槍口對著他。

 左右一行也都後怕起來,未料想這家中竟還藏著槍!要不是東家警覺,他們都被騙過去了!

 這回,不消怎麼威脅,張大娘就將實情和盤托出,並在屋後樹下掘出一隻鐵盒,內含書信數封,有當年徐稚柳和夏瑛的通信,亦有被安十九截獲後,偽造的信件。

 張磊將被安十九脅迫過程一一書下,留作保命之用。

 原來張大娘一家早在安十九掌控之中,至徐稚柳死後,安十九防備漸松,張磊求到一次探親機會,同家人商量脫身之法。那時張磊已知安十九懷疑到時年身上,必要以此示威於梁佩秋,於是計劃趁著火燒湖田窯的當晚,毒死看守出逃,而他自己則自盡以斷後路。

 其心思縝密,有膽有識,非尋常人。

 時年早知放火害自己的人是張磊,對此雖感震驚,更多亦是失望。他到徐稚柳身邊時張磊已在,且年紀大,為人穩重,頗得徐稚柳重用。

 張磊多在外院走動,他小孩子一個,沒什麼忌諱,就陪在徐稚柳身邊,可出入內院,同阿鷂年歲相仿,大小也是個玩伴。

 他自覺分工恰當,並不嫉妒張磊,待他亦是尊敬。多年以來,由徐稚柳往下,窯內大小工待他都極為尊敬,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背信棄義,害了最敬重他的徐稚柳!

 時年已不覺得失望,滿腔痛心,為徐稚柳叫冤:“你們真是黑心!當年公子待張叔多好,打賞必不用說,每年所得布匹衣飾,哪回不是分作兩份,一份寄回瑤里老家給親生母親和弟弟,一份同等分量的給張叔?他知道張叔家裡困苦,妻子病弱,還有兒子要養,事無鉅細都放在心上。”

 說什麼聚少離多,兒子怨恨父親,他差點就信了。那些布匹銀錢,何止一丁點?換作平常人家,早就衣食無憂了!

 “張磊在湖田窯二十多年,公子待他如師如父,始終不忘少時情誼,對你們一家人更是掏心掏肺,可你們如何待他?長在他身上,吃他的,喝他的,吸他的血,回過頭來還把他殺了,你們到底是不是人?”

 “我……我們哪裡知道安十九要殺他!”

 張大娘說,“謙公是個好孩子,對我們一家有恩,我知道對不起他,可我們也沒有辦法。刀架在脖子上,難道我還能為他舍了自家孩子嗎?”

 “那你們至少也應該警示公子,若是,若是……”

 “換作你母親孩子被脅迫,你也會如此的。”

 “我不會!”

 時年面容被毀,傷疤可怖。他端著獵槍,仿若鬼剎,字字珠璣,“若我雙親尚在,他們必會與我共進退,誓死效忠公子。只有你,你們這幫貪生怕死之輩才會負他。若非你們,公子怎會死於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