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122章 乾隆五十八年 寒露

 他的公子,以身殉窯,受盡非議。

 他生平為窯業、為道義,為清平人間嘔心瀝血,換來的是什麼?

 屋門在身後合上,時年用力拭去淚痕,走到梁佩秋身邊。

 梁佩秋持拐立在山邊,靜默良久,說:“空山寂寞,料他們膽戰心驚,日子過得也不順,不如幫他們一把。”

 “您的意思是?”

 “天乾物燥,若不慎打翻燭臺?”

 時年一震,瞥向那簡陋的兩間茅屋,繼而看見門前幾張裹滿泥巴的薄餅,聲音發緊:“孩子們也?”

 梁佩秋與之對視,眼中是不加掩飾的厭惡與悲痛。他並未直言,只是說:“動作快點,還要趕路。”

 時年心下了然,沒再說話。人都在變,此時的他們,與三年前的他們亦有不同。羽翼豐滿,自能進退有度。攔路者,亦可殺之。

 譬若安十九委以重任的四名護衛,如何會想到那些山匪乃是事前安排?想必此時還在大面積搜山,尋找他們下落吧?

 一行快馬駛出山道時,梁佩秋駐足回望,馬蹄錚錚,煙塵四起,群山掩映間升起滾滾濃煙。

他驀然回首,牽起韁繩。

 時年忽覺面熱,心底湧起一股淚意。

 公子,公子,你若在天有靈,就請保佑那晚的月亮吧。

 ……

 及至山匪劫掠附近,果真有大批人馬正在搜索梁佩秋及僕從的下落。梁佩秋吩咐左右按照之前商量的法子,從另一側撤退,爾後拿起一塊石頭,狠狠敲在額上。

 安十九尋到他時大為震驚,立刻叫隨行大夫上前檢查傷勢。大夫說梁佩秋滾落下山,暈厥應有兩天了,整個人很虛弱,需立刻救治。

 安十九不疑有他,叫人將梁佩秋抬回城中。

 將養幾日後,梁佩秋攜一匣金器上安府道謝,細說當日情形。安十九淺淺啜茶,並不打斷,只當他說完後,猛一拍桌,上等白瓷碎在腳下。

 “好狂妄的山匪,竟敢劫持到我頭上!你可知,前幾晚下雨,連著好幾個陰天,山路泥濘,在搜尋你下落時,護衛在林子西南方向意外發現一行馬蹄印,也就是說出事的時候,山裡另有一路人馬。我思來想去,總覺有異,梁少東家,你機敏聰慧,對此可有什麼看法?”

 梁佩秋佯裝驚訝,畢恭畢敬答道:“還有這事?莫非是山匪同黨?”

 “既是同黨,為何要掩於林中?”

 “或許是怕行蹤太多,叫人抓住把柄吧。”

 “是嗎?”安十九眯著眼睛,細白皮子獰笑,“我已讓縣令安排人手去查了,想必不日就會有結果。不管誰在做鬼,我都不會放過。”

 “山匪猖獗,接連在省內作亂,若大人能一舉剷除了他們,上報上去,必也是大功一件。”

 “難為你此時還為我籌謀,當真忠心。”

 忠誠這東西,梁佩秋可不敢冒領,打哈哈轉移話題,虛坐一會兒,藉口身體還未完全康復請辭。安十九沒作阻攔,只是說:“我買了幾匹好馬,三日後到碼頭,你與我同去試馬。”

 梁佩秋不會騎馬,未免掃興,待要婉拒,安十九說:“不會可以學,你忠心為我辦事,我特地為你選的馬,不會不給我面子吧?”

 “小人豈敢。”

 “如此甚好。”

 回府後,時年一聽三日後要去試馬,立刻道:“狗太監起疑了?他在試探東家?”

 梁佩秋褪下外衣,時年自動接過。安十九常年薰香,味重刺鼻,每次與他接觸後,回來梁佩秋都要扔掉一身衣衫,時年隨即拿了出去。

 待捧著熱茶進來,就見梁佩秋正對著桌案咯血。

 他猛一頓步,立刻合上門。

 梁佩秋好一會兒才平復,說道:“怕不止試探這麼簡單。”

 “莫非?”

 “既然是場鴻門宴,也不必等,就定三日後行動。”

 這些年他偷偷豢養護院,練習單腿馬術,強健身體,為的就是這一天。時年一想到那日竄天的火,渾身血液都澎湃起來。

 他孤苦伶仃,沒什麼好怕的,只唯一擔心梁佩秋的身體。

 梁佩秋衝他搖搖頭,示意不必說,拭去唇邊血漬,將帕子捏在手中,言道:“去吧。”

 時年自沒有看到,那血團黑而濃稠,已是不祥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