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109章 乾隆五十八年 夏至

 昭安見他臉色略有蒼白,手扶著腿,似乎牽動了傷口,心下自責,上去問道:“你是不是受傷了?”

 “不礙事。”

 “我叫太醫來。”

 她風風火火的,馬上叫了人過來替梁佩秋看診。太醫見她眼風亂瞟,把傷情說得嚴重了些。昭安一聽,立刻央求道:“母妃,他受傷了恐怕不便下山,你讓他在這裡住一晚好不好?明日再派人送他下山。”

 “胡鬧,梁先生還有要務,怎可耽誤人家?”

 “可是、可是他受傷了呀。”昭安看著他殘缺的腿,不停絞帕子,“母妃,求你啦,就這樣讓他下山,我於心不安。你要不準,我立刻寫信告訴父王,讓他為我評理。”

 “你父王遠在京中,等你飛鴿告完狀,人早就走了。再者你父王看到信必要心寒,平時讓你寫信報平安你推三阻四,為這點小事你倒要寫出個長篇大論,不怕惹父王不高興?”

 “才不會呢,父王最疼

我了,母妃不疼昭安。”

 梁佩秋聽她們一來一往,自也插不上話。聽身份,應是了不得的皇親貴族。難怪安十九再三叮囑他小心行事,卻又不敢貿然同行,大約是怕犯了貴人忌諱。

 太監麼,在那皇城裡是最不缺的。

 況且安十九在江西當土皇帝日漸上癮,也不想回憶往昔,平白舔受多餘的屈辱。

 貴人似有勉強,可耐不住小女兒軟磨硬泡,終是答應了,不過還是先問了梁佩秋的意思。梁佩秋沉吟片刻,未再推拒,於是昭安親自送他去前院安頓。

 昭安說:“我還以為小神爺是個小老頭呢,沒想到你這麼年輕。”

 梁佩秋低笑不語。

 他雖穿著簡單,卻不樸素,腰間綴玉,清淡間亦有耀目光芒。昭安看得傻了,臉更加紅:“你、你的腿是怎麼傷的?”

 梁佩秋轉頭看她,久久沒有說話。

 昭安摸摸臉:“怎麼了?”

 他忙低下頭去:“草民不敬,望郡主恕罪。”

 “啊呀,你怎麼知道我是郡主?”昭安很快反應過來,“是我和母妃說話,你猜到了吧?”

 梁佩秋點頭。

 昭安道:“是我莽撞才對,你有什麼錯?要不是我,你也不會受傷,晚間我讓太醫再去看看你。”

 “不必勞煩郡主了。草民腿腳不適,想早些歇下。”

 “這樣啊。”昭安似有遺憾,“那我明日送你下山,也去城中轉轉。”

 她是郡主,由來說一是一,不容回絕。

 梁佩秋囁嚅了下,沒再說話。

 暮色四合後,山門關閉,整片山林籠罩在一片雲霧中,天地一線,萬籟俱寂。此時山道上出現一道身影,步履匆忙,一階階蹣跚而下,正是藉口舊傷復發早早歇下的人。

 棗紅大馬還在寺門前,後山腳下停了另外一輛不起眼的青氈馬車。

 梁佩秋一言不發登上馬車。

 晌午出城時還在想如何以貴人為藉口留宿一晚,不想昭安直接替他解決了麻煩。他叫小僧人下山去給時年傳信,想必安十九的眼線也聽到了。

 此時舊患再如何作疼也不打緊了,梁佩秋聽著車軲轆轉動的聲響,想到心馳神往的地方,微微一笑。

 一個時辰後,馬車在無人的郊野停下。梁佩秋下車,接過車伕遞來的提籃,叮囑道:“你就在這等我吧。”

 車伕看他又要提籃子又要提燈籠,恐怕不便,正要開口,對上他的視線,轉而噤聲。

 梁佩秋在雜草叢生的林子裡走了約有半柱香,爾後在一塊無名碑前停下。這段路並不長,不過他走得慢,兩手換著提籃子和燈籠,總要費些功夫。

 他先是將墓碑周遭的雜草除了,再拿帕子擦去墓碑上的灰塵汙垢,灑掃一圈後,他才把籃子打開,拿出祭品一一擺放好,膝蓋往下,順勢坐在草地上。

 “柳哥,我來看你了,你還好嗎?今日瑣事繁沉,來得晚了,你不要怪我。”

 這幾年安十九盯得緊,他總要費盡思量才能來見他一面。有時候想想,便不能到來又如何,柳哥從來在他心裡,沒有消失過。冒險來此,恐怕多年蟄伏功虧一簣,就連時年也不止勸過他一次,可他就是過不了心裡那道關,總想著一年到頭都在做鬼,總要有一天到故人面前來,做回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