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109章 乾隆五十八年 夏至

 在柳哥面前,他才是當年的小梁啊。

 “柳哥,以前你說瓷業八十行當維繫艱難,我雖贊同,但沒有切身體會,終究不能理解你的心境,如今走過這回路,才真正懂了。也許只有同你走一樣的路,我才能離你近一點吧?”

 這些年他寤寐思服想的是什麼,若說早年懵懵懂懂還不甚清晰,如今伴隨著每一日燈油的耗盡,他的心意越發明朗起來。

 那些賬本,那些窯務,那些船幫瓷行的規矩,那些釐不清的頭緒,都在告訴他答案。

 徐忠偶爾有想同他說親的念頭,只開了口,又不知如何往下,繼而每每作罷。也許他們都看出來了吧?

 他們能看出,安十九也不是瞎子。

 頭兩年他事事聽從,做事縝密,安十九心在窯業,一邊放手讓他幹,一邊又要防著他,沒多關心他個人,如今他把湖田窯和安慶窯都握在手上,反過來還能牽制安十九,安十九漸而回過味來,又開始不停歇的試探。

 於安十九而言,他是被傀儡作弄了的。

 要試傀儡的心,用情最妙。

 他不願接受那些隔三差五出現在宅子裡的女子,只他是正常男子,到了適當年紀理該成家。再推脫下去,恐怕安十九起疑,免不了一場殺戒。

 “如若我成親,能夠打消一點他的疑慮,來年再來時不必再偷偷摸摸,那我是萬分願意的。”

 “只恐怕要對不起我的妻子了。”

 “柳哥,我的心早就不屬於我了。”

 他絮絮叨叨說起近年來的事,事無鉅細都說給徐稚柳聽。說到後來,他開始咳嗽,這一咳竟像停不下來似的,一直咳,直到一口渾濁的血液飛濺

在墓碑上。

 梁佩秋愣住了。

 那血液不似尋常的鮮紅,裹著黑,攜著腥氣,像極毒藥。他擰眉思忖了不知多久,忽又想起主持的話,什麼命不命的,叫他如何相信?他拿起帕子,將血漬一點點擦淨。

 “月前有人用一筆銀兩買通安十九,欲將新會館蓋在地段最佳的下山弄,那裡距離三窯九會與風火神廟都不算遠,不過要蓋新會館,就得推掉原先在下山弄前後街的兩家窯廠和三家坯戶。”

 他去安府彙報窯務時,看那箱子進進出出,抬了十數趟,約莫足有十萬兩。可是,安十九在交代他完成新會館任務時,只依照建築規格和工期標準給了一筆銀子,其他數目俱不再出。

 為這事,他陷入了根本無法協商的勞資協商中。

 “大概是為這事,每天四處奔波,未能好好入睡才會吐血吧?柳哥,你不必為我擔心,我很好。”

 他將染血的帕子塞進袖中,合上提籃。

 月夜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無字碑,上面什麼也沒有,可他彷彿在一目目描摩碑文。碑文裡是訴不完的衷腸、思念與難言的情意。

 隨後他轉身離去,背影孑孑,風中只餘一句:“柳哥,明年再來看你了,你可不要把我忘了,我是小梁啊。”

 次日,太醫遵昭安之命,再次為徐稚柳看診。這一次徐稚柳伸出手腕,請太醫替他診脈。兩人閉門說了好一會兒話。

 在昭安進來之前,太醫合上醫藥箱,照常回稟。

 昭安見梁佩秋無恙,很是高興,帶著一幫侍從同他下山,不過她說:“母妃只給我三天,三天後我就要走了。”

 她依依不捨地看著梁佩秋,“這三天你可以陪我嗎?”

 梁佩秋看著她,還是之前的目光,一瞬不瞬,帶著思量。只這一次,他沒有低頭,而是覆上淺笑,說:“好,這三日都給郡主。”

 他說的話怎麼能讓人這麼歡喜呢!昭安心臟噗通噗通,羞澀捂臉,笑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