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92章 乾隆五十六年 穀雨

 時年說他早已有了想法,最好還是躲回窯廠去。裡頭天天燒窯,窯炕上就有睡覺的地方,湖田窯上下一心,若知曉他的處境,別說處心積慮瞞過安十九了,怕是他這個新掌門人,想從窯廠裡找到他都得費點功夫。

 梁佩秋想了想,這正是湖田窯團結一致的妙處。只要時年能得管事們照顧,這個看似危險的地方,的確是安全的地方。

 不過,這個安全有前提,前提是湖田窯當真如肉眼所見般堅固,輕易不會被打散。

 “另外,雲水間曾是柳哥別業,安十九原先不知情,不代表不會疑心,我若說是王叔送我的,在王叔死後還常住這裡,也會令他不快。安十九原提議讓我住到他府裡去,我拒絕了,或許想到這樣會落人口舌,最近他在繡球弄附近另找了一處房子……”

 三窯九會的辦事處在繡球弄,離安十九的私人宅邸只有半盞茶的功夫,梁佩秋估摸著那新宅子是專門為他挑選的,以便就近監視。

 “若他此次再提,我恐怕不好拒絕。”

 “那雲水間……”

 “鎖上吧。”

 他終究等不到那夏日的

蓮蓬相近,滿池荷花。

 時年也覺得遺憾,滿園春色才剛剛復甦,就又要落灰了。雲水間所得片刻的安寧,就像樑上的日光,一寸寸偏移,終究灰暗。

 後來回程的路上,梁佩秋一直閉目不言。偶爾幾個蹙眉回眸,時年在他身上看到徐稚柳的影子,於是越發地恭謹起來。

 五月裡,為賀梁佩秋喬遷新禧,安十九為他大辦一場筵席。年方十七的少年頭首,聖上還御瓷了官位,景德鎮幾十年罕見的人才,各路人馬紛紛趕來祝賀,席間觥籌交錯,賓客盡歡。

 梁佩秋喝得半醉,由人扶回屋內,乍然聞到一股脂粉香。那香味濃郁刺鼻,他差點吐出一地酸水,頭也不回地指著門口方向低喝道:“出去。”

 身後的女子附身上來,他猛一甩手,聲音微顫:“我讓你出去你沒聽到?”

 “公子,是安大人叫奴家來服侍您的。”

 “我不需要,你出去。”

 “可是安大人……”

 梁佩秋抬起頭,再次說道:“出去。”

 女子見他一身酒氣,面色潮紅,似是醉得不輕,可要說醉了,那雙眼睛清冷幽深,隱隱含有威勢,一看就是不能招惹的主,忙撿起外衫退了出去。

 門合上後,梁佩秋踉蹌著回到榻邊,身子一軟,滑坐在地。

 安十九其人疑心太重,又或是曾遭背叛,如今用他不假,亦處處提防他,試探更是常有的事。就說武昌會館同江南會館因建築施工地址而械鬥一事吧,前前後後掰扯半年餘,後找到癥結所在,江南會館立刻重新申辦了相關文書,亦請託三窯九會的同仁幫忙走動,希望安十九高抬貴手。

 安十九面子上過不去,就把糟心事交由他處理,他曉得安十九容忍不了江南會館,便挑對方建築上的錯,流程上的錯。

 雙方協商到最後,江南會館願退一步,割地賠款,以達誠意。武昌會館為求長遠友好,當然同意,這樁官司總算有了了結,誰知報到安十九那裡,他卻開始不滿。

 安十九能有什麼不滿?不過是怕他公器私用,以此教訓江南會館過河拆橋罷了。老實說,他心裡的確為徐稚柳不值,當初為那樣的人東奔西走,如今那人為求自保,就將昔日之恩盡棄,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成為一館之主。

 他挑對方的錯,不過小以懲戒。

 安十九疑心他已不是第一次,總歸他做什麼都會惹他猜疑。既如此,還不如由著自己心意來,好比今晚支走了那女子,不用想,安十九明日一定會來找他麻煩。他這麼想著,強撐著起身走到窗邊,將架子上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那就裝病好了。

 反正他身子孱弱,本就不比尋常男子。涼水打溼了臉龐,他一手抹去水珠,黑夜裡一雙眼睛清涼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