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92章 乾隆五十六年 穀雨

 轉眼到了四月,時年大病一場,將養完好,整日避居雲水間無所事事,便叫人移植了各色花種,將雲水間打理得蓬勃鮮豔,叫人一看就歡喜。

 四月下旬阿鷂回鎮上探親,到雲水間同他們見了一面。當時三人面對面坐著,各自相看一眼,面上笑著,心底卻都陷入失落。

 阿鷂綰婦人髻,妝點合宜。羅裙繁瑣,她安然坐著,不偏不倚,像書裡描寫的女子,可她卻說:“我嫁過去不過半年,他們就說我生不出孩子,要以七出之罪將我休棄。我知道,他們是聽說了湖田窯的情況,怕惹上官非。我不怪他們,我想和離。”

 時年一愣,才要說話,阿鷂就哭了:“若阿謙哥哥還在,他們怎敢如此羞辱我?”

 梁佩秋就說:“倘若你想好了,我可以幫你去辦此事。”

 “當真?”

 “我不會騙你的。”

 阿鷂眼睛不眨地與他對視了一會兒,笑了:“我回來這幾日,爹爹天天酗酒,我同他說話他也不理,只一概讓我走,我趁他睡著時拿起酒壺喝了一口,原來裡面不是酒,是水。原來爹爹在裝醉,你也不是壞人。”

 梁佩秋不說話。

 約是王瑜死後,徐忠就再沒喝過一滴酒了。

 阿鷂還是少女心思,梁佩秋碰上她自也樣樣都好,倒是時年想得深遠一些:“你若是和離,必要回鎮上來,鎮上現如今的情況你也曉得,徐大東家一定不會同意。”

 “和離的女兒回家來,總歸名聲不好聽,我爹爹最好面子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阿鷂雙手合抱,作未出閣時撒嬌的姿態,“時年,我知道你為我好,只是我在夫家很不開心,每一日早上、中午和晚上,我都在想念你們。回來這裡,光是見到你們,我就覺得開心。你們替我說說,讓爹爹同意我回家,好不好?”

 時年同梁佩秋商量,這事不好辦,他才接手湖田窯沒有多久,外有安十九虎視眈眈,內有大小主簿兩面三刀,他既要安定窯內,又要兼顧窯外,分身乏術,如何再以少年身保護一個婦人?再者說,當初徐忠著急忙慌把阿鷂嫁出去,為的就是讓她遠離是非之地,如今怎會讓她回來?

 梁佩秋就問他,“倘若今日柳哥還在,他會不會不管阿鷂?”

 時年氣惱了問他:“你以為我不想管她?我與阿鷂自小玩在一起,說句大不敬的,在我心裡她也是妹妹,我怎會不管她?”

 梁佩秋說:“那同樣的話你就不要說了。”

 時年一震。

 他這才覺察出什麼不同,梁佩秋似乎每一日都在變化。

 後來他們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將阿鷂送回瑤裡徐氏,那裡還有徐忠族內一干兄弟。雖說面子上不好看,但徐忠花了重金請託族老們代為相看,族老們都應承了。只是阿鷂不捨他們,原以為和離會回到鎮上,回到熟悉的環境,何曾想又去往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梁佩秋就安慰她:“你先在這裡住一陣子,等鎮上太平些,就叫時年接你回去。”

 阿鷂左右看看,又不確定地問時年:“鎮上是不是很不太平?”

 其實安十九當政這些年,景德鎮何時太平過?只他們要與天鬥,總歸漂泊如浮萍。無根的花葉,自然顧慮多一些。

 辭別阿鷂後,梁佩秋順勢取道,去看望同在鄉里隔著一條河的阿南。

 阿南日日在窗下苦讀,少年人肩平背闊,眼神平淡堅定。

 梁佩秋沒有打擾,車駕一轉,便又連夜趕回景德鎮。他如今的身份,說是安十九的傀儡並不為過,一言一行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日常還有人監視。此次要不是藉口回鄉祭祖,安十九不會放他離開。光是為了躲避眼線,他們就煞費思量。

 梁佩秋同時年商量,此次回到雲水間,恐安十九會往他宅子裡安插眼線,或許需要時年到外面躲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