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38章 乾隆五十六年 早春

 說書先生想到就來氣,“你說他,接手了湖田窯那數一數二的大盤子不說,反過頭來居然和安慶窯對著幹,這豈非讓從小養到大的鷹給啄了目?人徐稚柳和徐忠好歹叔侄,八竿子能打到一塊去,他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民,王瑜收留他,信重他,若非放開手讓他幹,他能這麼快就打出小神爺的名堂,和徐稚柳齊名?就算不念及王瑜的知遇之恩,怎麼也不能將人給逼死吧?”

 “這事兒我聽說是安慶窯有錯在先,叫太監揪住尾巴了,他不得已……”

 “是不得已還是趨炎附勢?就是有什麼把柄,王瑜已經走投無路,放他一馬又如何?竟硬生生挾眾作證,逼迫王瑜當場簽下轉讓書,按下手印,那麼大一個安慶窯就歸他了?那可是王瑜的半生心血、半條命啊!要不怎會急怒攻心,大半夜懸樑自盡?一個少年人怎可貪心狠辣至此?”

 說書

先生早就將這出戏在心裡演繹過數回,一張嘴即是亂賊當道,冤魂無數!

 他毫不顧忌地高聲道:“踩著徐稚柳給民窯鋪下的路加官進爵,再到三窯九會稱王稱霸,小小年紀已是景德鎮了不得的大人物,此舉多麼高明!就因他曾護徐稚柳一隻碗而落下殘疾,民間就始終記得他有情有義,任他做什麼都是無奈之舉,這算盤多麼精明!”

 “噯,您小點聲。”

 “我呸,我只恨不能全天下人都聽見。到如今他梁佩秋名利雙收,誰還記得曾經的徐大才子?”

 這位小梁大人,已是狐狸大王的不二座上賓,可時至今日,百姓仍舊將他視作童賓風火神,各大窯廠競相爭搶他擔任把莊,不僅如此,還把他當成救苦救難,捨身就義的蕭恩!

 他憑什麼?

 “我今日且把話放在這裡,你等著看吧,這位梁狗官……會捅破景德鎮的天。”

 小二被嚇得一噤。

 天捅破了,受苦受累的不還是他們老百姓嗎?也不知道這小梁大人當上了頭首,後面還會發生什麼。

 很快,小二就知道了答案。

 年後開春,農曆三月十五要開始唱行色戲。行色戲起初是做窯、燒窯業為了能燒造出好的瓷器而祈禱陶神、窯神的庇佑或事後酬答神願所演的戲,明代這種戲多在師主廟演出,清代發展到從事瓷業生產以及經商的各個行幫,演出地點為廟宇、會館或是現搭的戲臺。

 行色戲對從事窯業的百姓來說有神的喻義,不可侵犯,不僅各誕辰日和重要活動要演戲,就是做錯了事,也要罰戲,以此來表達對神的敬畏。

 行色戲演出時間相當長,有時候要唱幾個月,行會里都有嚴格規定,一般是小器匣缽業在馬鞍山搭臺首演,第一天是專門售賣匣土的子土戶,第二天是小器匣缽廠等等,依次往下是窯磚山、風火仙的燒窯業,各行業,各會館……

 梁佩秋四月上任,三月就要提前安排行色戲。

 管事的拿戲目來給他篩選,和以往一樣,戲班子種類繁多,徽戲、楚戲、花鼓戲、京戲、淮戲什麼都有,只有一樣,今年和以往不同了,肉眼可見各行各業變得謹慎了,凡事經過深思熟慮才敢往上報。

 可以說湖田窯和安慶窯的這一戰,給安十九徹底揚出了狠名,徽贛一帶每他出現的地方,百姓皆聞風喪膽。老一輩人常說明代宦官弄權,搞得官場商場烏煙瘴氣,怎麼到了清朝,這事兒還沒人管?其實不然,清朝以後官宦大多分管內務府各事項,也常在省內跑,只職權不比以往,歷屆督陶官都要經過嚴選考察,時常還有巡撫監理,大小是不能太犯渾的。

 只天高皇帝遠,臨到了了,生出一張手遮住江西的天,誰也翻不過那五指山,就是曾經的少東家也不是沒有反抗過,下場如何眾人有目共睹,不怪當官的窩囊,怪就怪這年頭的太監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