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38章 乾隆五十六年 早春

 攤上這麼個魔王,管事心裡也在犯嘀咕。眼看梁佩秋一路看過去,名冊上的戲目都給描了紅,他頓時犯難。

 就在梁佩秋再一次動筆時,他鼓足勇氣問:“這出《破蠻兵》為何不成?”

 梁佩秋神情冷淡,說:“殺氣騰騰。”

 “那這《太君辭朝》呢?”

 “你想暗示什麼?”

 管事一拍大腿,兩股顫顫:“小梁大人,您可折煞我了喲,我哪裡敢啊!”

 想到那出被禁演的《打漁殺家》,他還有什麼不懂?凡事關惡霸、打殺,有鬥爭性質或有隱喻的都不行,最後能唱的只有男女情愛和風流浪子俏女婿的民俗戲目了。

 一團和樂,才是無風無險。

 管事面如死灰地從辦事處出來,回頭看向恢弘大氣的青石門楣,寫著柴窯總會的“陶慶”二字,高高門檻圈出一片盛放陽光的平地,往裡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晦暗,上供一座祖師童賓的神龕。

 神像系武官打扮,豹頭虎眼,神采奕奕,兩邊有把樁、做重、打大錘、收紗帽等師傅塑像,皆頭纏扎巾,身披搭肩。按說見著童賓神爺理應嚴肅恭敬,可不知為何,管事總覺陰森,鼻間縈繞一絲揮之不去的苦腥味,每每細聞都忍不住反胃想吐。

 也不知打哪尋來的草藥,腿斷了這許久,還能接上嗎?

 回想端坐在神像旁的少年,和記憶裡某個身影實在太像了,言行像,談吐像,氣質像,只少東家不苟言笑時再怎麼怵人,也知道他不會隨意傷人,可現在這位……怎麼瞧都瘮人!

 他們這些管事還是原來少東家在時一手培養的,梁佩秋接手後沒有調整他們的崗位和結構,一切規矩如常,開始他們還以為是個好說話的主,畢竟見過幾次,回回都跟在少東家後頭,一副乖覺的模樣,可誰想……轉瞬之間,他就逼死了王瑜,將大東家徐忠架空,奪走湖田窯不說,原先安慶窯的盤子也重新編排,回到了他手底下。

 將兩大包青窯全都收入麾下,自古以來的獨一份,景德鎮幾千年也就出過這麼一個硬茬。

 變化太快,以至於他們遲遲沒有發現,少年早已不是曾經的少年。他同公子不一樣,公子

是外冷內熱,而他是鐵石心腸,涼薄都刻在骨子裡頭。你遠遠瞧著他,半大少年能有多狠?可稍不留神,就被他抓得滿身傷痕。

 現在坊間都在傳,當初他和夏瑛聯合對抗少東家,就是安十九在後頭排兵佈陣。

 他從一開始就是狗太監的人!

 想想也是,行色戲唱了多少年,哪回不是各行業各會館自行決定,什麼時候需要三窯九會審核?今年還是頭一遭,人還沒上任,頭首的架勢倒擺出來了!

 管事甩甩衣袖,直嘆一聲晦氣,隨後大步離去。他走後,原先在安慶窯照顧梁佩秋的小僕進門,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說道:“大人,時年又來了,在外面死活不肯走,非要見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