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38章 乾隆五十六年 早春

 鳴泉茶館在東街靠河,臨窗既可見繁榮街市,亦可見商幫雲集,船運亨通。

 跑堂小二從外面回來,簾子一掀,冷風倒灌,在櫃檯後打盹的掌櫃忙叫嚷起來。小二吐吐舌,將厚褥簾子重新掩上,拍拍手臂和肩膀,雪花簌簌往下掉。

 一看爐子上銅壺嘴正冒白煙,就在鳴聲響起的一刻,他麻溜地拎起銅壺跑向戲臺,朝盆裡倒上滿滿熱水。說書先生捲起寬大衣袖,將帕子扔裡頭,一邊嘶嘶地抽氣一邊把手放進盆裡,擰了帕子,淨了手和麵,泡上一壺熱茶,整個人方才通體舒泰。

 小二貓在旁邊躲懶,說起剛從外頭聽到的見聞:“我這個可是了不得的大消息,您待會兒上臺,什麼都不說,驚堂木往下一放,隨便起個頭,就一傳奇故事了。”

 說書先生同小二共事多年,知道這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平時三催四請也不見得送一回熱水,這回竟主動賣好,鐵定別有居心。

 他隨手抄起幾個銅板丟給小二:“說吧,又是什麼小道消息?”

 “這回可不是小道消息,我剛從繡球弄回來,九會的掌事都在那兒呢。”說到這裡,小二鬼鬼祟祟地左右張望一眼,確定沒人才壓低聲音道,“明年接任的頭首定下來了!”

 說書先生險些沒被熱茶燙到嘴,手忙腳亂穩住搖晃的纏枝青花碗,問:“當真?這才新年剛過,歷來夏曆四月才會上任,還有好些日子。”

 再說了,三窯九會的正副值年和頭首,向來都是上屆主事們商議決定,不需要大選,直接紅紙張榜公佈即可。

 這次怎會在繡球弄悄悄開大會?

 “我聽說本來是要給副值年位子的,只那位年紀您是知道的,翻過年才十七,再怎麼神化,能比得上前頭那位?加上前頭那位的結局,總歸不大吉利,又怕底下非議,這才給個頭首。”

 正副值年等同三窯九會的總老闆和副總老闆,頭首其次,一般值年會選任年長有名望的行業前輩。徐稚柳受前督陶官楊誠恭賞識,十七歲破格立的副值年,上任一年幹了不少實事,起先以湖田窯為首,聯合各大民窯整肅燒窯業不正風氣,乃是豐功一件。

 輪到今年,正副值年都已年近花甲,就是個空頭銜了,要做事還得看頭首。

 “現如今三窯九會都在狗太監的掌握之中,給什麼位子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只既要不起眼,還要壓得住,只有頭首。”說書先生再三確認,“這事兒不算小,你確定沒聽岔?”

 “我恨不得兩耳朵豎起來,哪裡敢聽錯?”小二篤定,“就是咱們那位新晉的小梁大人,錯不了!”

 去年皇帝萬壽,梁佩秋作為景德鎮民窯代表,上京城進獻萬壽瓷,得乾隆皇帝青眼,破格提拔,如今大小也是一個官了,主要協理督陶官承辦窯務,日常進出御窯廠,浮樑縣衙,三窯九會辦事處,要麼就是狗太監的私人住所。

 身份一換,整個人都變了。

 “鯉魚躍龍門,也不知道沾了誰的光。可憐徐大才子,離龍門只差一步,竟想不開……”

 “沾誰的光,你說是誰?”

 一場萬壽瓷之爭,徐大才子死了,死得突然,死得莫名,算不上有多壯烈,但確實有諸多蹊蹺。不久,夏瑛大人也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上頭查了幾個月也沒論斷。如此加在一起,任憑老百姓怎麼裝聾作啞,心裡不都有一杆秤嗎?

 且看誰漁翁得利,就和誰脫不了干係唄?

 “您的意思是小梁大人?”

 “他算哪門子的小梁大人,依我看,他給徐稚柳提鞋都不配!那徐稚柳是狗太監用來殺雞儆猴的雞,才子跌落泥潭,扛不住惡勢力一手遮天,也算人之常情,縱最後朋比為奸,至少曾經是個幹才!給咱做過不少貢獻,他梁佩秋做了什麼?被狗太監一棍子打瘸了腿,我當他有多義薄雲天?結果才誇他幾天,他就倒戈投向了敵營!徐忠那老滑頭精明瞭一輩子,哪成想在徐稚柳這事兒想不開,偏要跟狗太監作對。狗太監要收拾湖田窯,景德鎮多少小人上趕著討好,只我怎麼也沒想到,最後接手湖田窯的竟然是他……我們這位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神爺,和徐大才子可有過一段海內知己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