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前傳(4)

 不久,徐忠得知窯廠有幾個打雜工死於非命,萬分懊悔暖窯神日請安十九來喝酒。連死對頭王瑜都曾幾次三番斥他,一張嘴從不帶把門,喝了酒更是不分輕重。這下好了,闖禍了。

 可他不過是趨利避害,做了一件他認為正確的事而已。楊誠恭一走,江西就是安十九的天下,稚柳為人清正,與安十九互不對盤,雖明面上不顯,但彼此心裡門清,若不是仰賴湖田窯每年包燒“欽限”御瓷,還有利用價值,安十九絕不可能容忍至今。

 想到這兒,徐忠的眼皮跳得更兇了。他決意請族老出面做和事佬,最好能讓兩人化干戈為玉帛。不想一出門就撞上個小廝,胸口頓時升起一股無名火。

 “走路不看路要你一雙眼睛有什麼用!”

 小廝一嚇,忙道:“有封急信要、要給小東家送去。”

 徐忠一看是楊誠恭的筆跡,最後一絲理智燒為灰燼:“都什麼時候了,他竟然還跟那個老頭子有來往?”

 安十九已敢公然殺湖田窯的工人,他怎麼還看不清形勢?!若被那廝知道……徐忠不敢再往下想,心跳如雷,兩撇山羊鬍直抽抽,一把捏住信,讓小廝閉緊嘴巴滾蛋。

 他知道每天這個時辰徐稚柳都會在作坊跟工匠學拉坯、利坯、描青花,上釉彩等一輩子也沒有頭的手藝。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小東家”,何必再親自動手?那麼多窯務幹都幹不完還每天都去學手藝,不是浪費時間嗎?作為一個當家人,按照他的經驗,做到就是行家也不能隨便忽悠的地步,基本上這一行就算坐穩了。畢竟御用瓷才多少,他們大部分陶瓷還是銷往民間,民間又能有幾個識貨的?所以求那個精益到底是為了什麼!

 徐忠煩躁得很,背手踱步半晌,還是撕開了信。

 短短數行字,他一息掃完,隨即將其撕碎擲在腳下,還要去踩個兩下,忽而動作一頓,不知何時角門處出現了一道身影。

 楊誠恭在信中寫道,夏瑛注重實幹,不好懸浮之風,若能取信於他,聯手製衡安十九,興許可以扭轉當下景德鎮瓷業的諸多不良風氣。

 徐忠一想到這每一個字可能帶來的殺身之禍,再也顧不了其他,直將信踩了個稀爛,爾後揹著手,撂下一句“我下午要跟三窯九會的人協商柴價一事”,就大步從旁經過。

 擦身之際,徐稚柳突然喊道:“叔父。”

 徐忠顧自道:“去年夏天一場洪水搞得柴價飛漲,這要再漲價,我看窯廠也不用開了!”

 徐稚柳問道:“楊公在信裡說了什麼?”

 兩人各說各話。

 “柴行那幾個老東西,尤其姓馬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他什麼心思,我徐忠單槍匹馬從浮樑運柴的時候,他還穿著開襠褲呢!”

 “夏瑛為人如何?”

 “這事以後再說,我現在就要去殺殺姓馬的威風。”

 “應是為安十九所忌憚吧?”

 徐忠腳步剎停。

 “暖神窯那日,安十九曾突然向我示好,我便猜到他的反常極有可能和夏瑛有關。”

 “你既猜到,為何還要與他對著幹?”徐忠心知躲不過去了,厲聲道,“稚柳,我們是什麼人?”

 我們甚至連人都算不上。

 在安十九眼裡,我們只是奴才。

 “你要知道你現在做的是什麼營生!皇帝高興了賞你點甜頭,皇帝不高興了,這裡,不單單湖田窯,整個鎮都要跟著遭殃!你當安十九憑什麼橫行霸道?就憑他乾爹能在皇帝跟前說上話,你呢?你算老幾!連楊誠恭一個正經八百的朝廷大官都不敢跟他橫,你憑什麼?”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既得蒙聖寵,便也得承受雷霆之怒。徐稚柳道:“叔父,你也說伴君如伴虎,焉知安十九那位手眼通天的乾爹不會有一天突然遭殃?”

 徐忠太瞭解他了,這傢伙一身反骨!

 他眼皮直跳:“你做了什麼?”

 “我在大龍缸內壁寫了一封陳情信,平常不顯,遇水方化之。”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徐忠暴怒而起,“我沒想到你整天在作坊裡研究的竟是這大逆不道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