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剖心

 我苦笑著對十四阿哥說道,“這不是愛。只是你不曾遇到過我這樣的女子,滿是牢騷,滿身帶刺,只是我太特殊,太邊緣化,一時亂了你的心。”

 他盯著我的雙眸,慘淡的笑道,“你不信……你逃避我,你不肯面對我的愛……”他又用雙目盯著漫天的星辰,道,“可我知道,那就是愛……”

 我的心,一滴滴的鋪滿獻血染紅的繽紛落英,滿目都是頹然的荒蕪蔓草,我一字一句的對他道,“你愛過人麼?你懂什麼是愛麼?”

 他一怔,對我說道,“我,沒愛過人……我亦不懂……”

 我朝他慘淡的一笑,面前倏忽閃過小玠在煙雨暈開的模糊世界中走向我的身影,盯著十四阿哥道,“可是……我愛過,我懂……”

 說罷,便轉身離開十四阿哥的住所,走向院子。他的話,那樣決絕而肝腸寸斷的深情伴著那雙烏黑晶亮的眼眸,讓我窘迫的只想逃,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愛我,十四,你有雅虞,我有胤祥,我們何苦要這樣拿著荒誕和道義糾纏了愛呢?

 只走了幾步,便聽到身後一陣慌亂,十四阿哥一句“你給我站住……”滑過靜謐的夜空,擊穿我前行的腳步。我回過頭來,看見他只穿一層中衣,正拖著虛弱無力的身軀,倚在門口,光著的腳踏出門來,正朝我走來。他呢喃一句,“蓂兒,你別走……”

 我停下來,滿目愁思並著心疼和無奈,回望著他。他瞧著我,滿目深情,繼續道,“我沒愛過別人,我亦不懂愛,可是我知道我愛你。”他瞧著我的雙眸,緩緩念出一律詩:

 你說關外風月,曲久彌長,後來黃沙落盡,冷月微涼;

 你說臥榻橫暖,衾被同炕,後來蕭瑟秋夜,獨入南房;

 你說蓮生並蒂,黃葵向陽,後來弋陽謝逝,花落人亡;

 你說瓊樓玉宇,謫仙模樣,後來煙斷默靄,亂垣殘牆;

 你說昔人似水,顏貌珩璜,後來無歌無曲,滿轉時光;

 你說韶華白首,青絲繁霜如奇芳,後來弦光又若,故人盡已改更張;

 你說和番捲簾,春意冗揚,後來閉謁經堂,冬雪無常;

 你說漢宮飛燕,飄帶衣漾,後來朱門碧瓦,嫗婦嘆詳;

 你說踏歌蓑行,煙雨任蕩,後來道桁如在,不復舊裝;

 你說綠蟻紅泥,對廬相望,後來天欲風雪,執眼蒼茫;

 你說人生恣意,杜康有酒便無傷,後來劉伶無聞,香酒亦難憂思忘。

 你說西陵淑媛,幽蘭為裳,後來同心無物,煙花暗殤;

 你說雪地笙歌,烈日驕陽,後來冷翠燭翻,曲隨人葬;

 你說面壁誦懷,獨戀魏王,後來洛河浩淼,宓妃無恙;

 你說薛箋鶯文,廣袖暗藏,後來雨溼城郭,字無模狀;

 你說春心爭發,相思如灰誰與放,後來夜靜攏窗,無人更嘆影曾雙。

 我驚訝著望著他,滿目的疑惑與不解,道,“你瞧過這詩了?”

 他點點頭,繼續盯著我的雙眸道,“這是你壓在桌角的詩,我不知道你的生命裡曾有過怎樣悲哀的過往,讓你如此不相信愛情的固執與永恆,不相信生活的熱切與美好,讓你寫下這樣滿目傷懷的詩句。”他頓頓,又多我道,“但我知道,不只是戀人故去這麼簡單,肯定還有別的什麼讓你不堪回首。”

 他光著腳,拖著疲憊的身軀一步一步費力的移向我,似是每一步都是血與淚交錯滴答的掙扎,他對我道,“你昏過去那幾日,我看遍了你屋裡所有的東西。你喜歡清粥糕餅,不愛油膩,還是個左撇子;

 你飲茶愛喝碧螺春,別人衝二水三水,只為那甘甜餘香滿齒,你偏愛衝到甘苦盡淡,只留若有若無的香氣的清爽;

 你寫歐字,偶爾也寫《曹權碑》 ,但都不如你的大篆寫的好,當是自小就練的吧;

 你經史子集具看,最愛的還是詩詞,李杜你都不愛,偏偏最愛義山的詩,可你最喜歡的詩卻不是義山的,是張若虛的那一首《春江花月夜》,你在集子上批了七次,我順理成章的以為愛義山的你亦會愛易安和三變的婉約格調,沒想到你喜歡的竟是蘇辛的豪放情懷;

 你似是討厭一切熱鬧的顏色,衣櫃裡總是清雅淡麗的顏色多,也甚是討厭金銀,金銀的珠釵首飾總被你擱在匣子的最裡面;你甚喜瓷器,尤愛宋朝傳下的珍品,最是討厭粉彩和琺琅器,額娘賞給你的琺琅彩都被你擱在櫃子裡,擺出來的都是青花和單色釉的瓶子;

 你丹青甚好,又學過西洋畫,設計的衣衫裙帶,倒是別具一格;你喜歡花草,每日必給自己折一枝插在窗前的梅瓶裡;身子差,覺也睡不好,翻來覆去睡不了三個時辰,累了,心臟便會痛的厲害。”

 我朝我揚揚眉道,“你給我看到的,我都看到了,都瞭解了,都記得了,這不是愛麼?若不是愛,如何我記得你的一切瑣事?可是這不夠,我要看到全部,我要看到你曾經的悲痛,我要看到你隱藏在清冷外表下不甘亦不敢的那顆心!”

 我聽著他細數著我的那些喜好和習慣,輕鬆的如同吐露自己的習慣般,說的不假思索,水到渠成,心底忽然迷亂在他的動情中,狠狠的抽動著,十四,你為何要這般。

 我定了定幾乎被沖垮的淚腺,對他道,“十四阿哥……”他蹙眉對我喊道,“叫我胤禎……為什麼你喊十三哥的名字,但是從不喊我的名字,你就對我這般見外麼?”

 我不理會他的牢騷,亦不準備回答他的疑問,只是淡淡的對他道,“好……胤禎,縱使你對我是真愛,那又能怎樣?”

 他瞧著我滿目華光,道一句,“我要娶你,我要接管你生命裡的慌亂和不堪,我要讓你看到最絢爛的愛和溫暖。”

 我望一眼滿目漆黑的院子,苦笑著對他道,“胤禎,你告訴我,雅虞算什麼?”

 他在我身後,堅定的說道,“我喜歡她,但是我並不愛她。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八嫂的生日席上,她生的那樣美,傾城之姿,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九哥喜歡她,十哥喜歡她,十二哥喜歡他,十三哥亦喜歡她,可是她獨獨喜歡我,於我,這是多驕傲的事情。於是,我對她好,帶她去京城最好的館子,給她買她喜歡的衣服首飾,只要她要的,我能做的,我便都辦到。”

 我盯著院子外邊,前院裡輝煌的一排排燈籠搖曳在暖風中的盪漾引起印在地下一段段光亮的交錯,打斷十四阿哥的話,道,“這不就是愛麼?”

 他一生堅定的不,宣告著他的深情,他對我道,“這只是喜歡,是可以朝人誇耀的資本。”他又走幾步,靠近我,拉過我的手,用鋪滿生繭的指腹摩挲著我的掌心,對我道,“可是你不同,如果你喜歡這明媚的山水,我便陪你走過每一寸風光旖旎的土地,如果你厭倦了這權利的爭端,我便舍了這一身榮華富貴,任憑你想做平民百姓還是山居隱士,我都跟著你,甚至,如果你想要這天下,我便跨馬提刀,贏一個天下拱手相贈。無論碧落黃泉,我必生死相隨……”

 我聽著他豪氣沖天的剖白,帶著固執的倔強和不悔的情思,一句一句念著他的誓言,心裡糾纏的如同隨風絞動的髮絲,剪不斷的愁思湧上心頭,我輕輕嘆一口氣,聽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你對愛情決絕而固執的夢,我知道你的“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十三哥能許給你的,我能給,他不能許給你的,我亦能給。我愛新覺羅氏胤禎,這一輩子只會有你一個女人,只會愛你一個女人。我再不是躲在八哥和十三哥身後,凡事只會狡辯的少年,亦不是狂妄驕縱的十四阿哥,我只是個普通的男子,站在自己至愛的女子面前——剖心!”

 我的心一瞬間被他的豪言壯語擊碎,晶瑩的碎片琉璃出的斑斕,一寸一寸割裂了我暴露在如水夜色中肌膚,那痛徹心扉的感覺,伴著浮生若夢的感慨,一下一下敲擊著麻木脆弱的神經,我幾乎不能言語,不能道出我的震感,幾乎不能反應,不能念出我的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