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鳶 作品

28.她很喜歡





安國公又只好答應。




但崔珏申初三刻到的,他還是在書房和人說到了將近酉時,溫夫人派丫鬟來催了三遍,才放人走。




從安國公的書房出來,崔珏輕輕吐出一口氣。




要見二姑娘了,且不必再想朝堂政局,太不尊重。




太陽即將墜入山谷,夕陽最後的餘暉灑在飛簷上,崔珏邁入正院,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廊下等著的二姑娘。




她身量高了一寸。




她似乎過得還算順心。




因是久別重逢,崔珏沒有強讓自己避開二姑娘的目光。




再走得近些,崔珏發現她緊緊裹著大紅的斗篷,手裡似乎抱著手爐,臉已經被冷風吹得有些發紅。他便不拘泥於在門外見禮,先道:“此處風大,姑娘請先進去吧。”




紀明遙是被太太早早趕出來等著的,以表迎他遠路歸來的鄭重。




既然他都如此說了,紀明遙也不多客氣,笑說一聲:“多謝崔翰林。”便先低頭回了房中。




真冷啊!




冷得她都沒仔細看……他好像……黑了些嗎?




崔珏跟在她身後入內,有丫鬟上來替他解披風。




他微微一怔,隨即稍向後半步躲開,自己解下披風,遞在丫鬟手上。




來服侍的丫鬟是銀月。




當著小崔大人,她一本正經,沒露一點異色。但接了小崔大人的披風掛上去時,她不禁對二姑娘笑了一笑。




旁的不提,只在這一點上,小崔大人就比溫大爺強上十倍!




她們服侍主子自是應當的,可只從選丈夫上看,溫大爺見了哪個丫鬟不叫聲“好姐姐”,和誰都能說笑幾句,自己家裡還有那樣一個掌著房裡大小事、連銀錢都管在手裡、常日作伴、萬事不避的貼心人,哪裡如小崔大人這等行事,更讓妻子舒心呢。




紀明遙也沒想到,崔珏竟然這樣……這樣……該說是“與眾不同”嗎?




在國公府生活了十五年,她再不習慣,現在也大概順應了這裡的某些生活方式。




比如,男主人被女僕服侍更衣甚至洗澡,並不屬於兩性方面的逾矩。




但如果說這是“僕從不算人”,反過來,女主人卻是萬萬不可被男僕觸碰衣衫身體的,這屬於不守“婦德”、罪孽深重,一般情況下,一經發現,不但可能被休棄回家、名聲掃地,甚至連性命都會不保。




所以,自打來這裡之後,她就更加討厭“丫鬟不算人”的說法了。




非要如此形容,也只能說是……“女人不算人”吧。




而她從前的議親對象,溫從陽,又是身邊圍滿了年輕丫鬟服侍的人。




所以她曾經花過很大力氣說服自己:既來之、則安之,她要適應,再看不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現在看來,她或許不必強迫自己適應了?




紀明遙突然心情更好了,不但身旁跟隨的青霜和白鷺,連與她相隔了幾步的崔珏都有所察覺。




二姑娘為什麼高興?




崔珏未敢深思,先入內對姨母問安。




自己一心取中、排除萬難求來的女婿終於回來了,溫夫人見了他便歡喜,問過寒溫便忙讓他坐,口中先抱怨安國公:“說好了讓你快些過來,老爺倒還是拉著你說了這麼久的話。”




崔珏忙答道:“國公愛重,晚輩不敢相辭。”




溫夫人也知他不好違拗安國公,說過這一句,便也不提這個掃興的人。




她仍叫明遙在身旁坐,有心為兩個孩子熱一熱別情,可一別八·九個月,不但崔珏沒有一封信過來,明遙也沒有一個字、一件東西過去,兩個孩子竟在不與對方聯絡這件事上很有默契。




但看他們從前和現下的情狀,對彼此又並非互相厭惡,反而都有些許好感。




若是尋常的年輕男女,即便與對方從未相識,定下婚約後,也至少會有心動、意動,可這兩個孩子真是——




到底是都沒開竅呢,還是藏得深?




溫夫人甚覺無奈。




她不好責備崔珏不給明遙寫信,因崔珏沒有信來,她也不好勸明遙主動去信……




且想來他在書房說朝廷大事也說夠了,溫夫人便只說家常閒話:“前兒孟恭人過來,我們說起吃年酒的事,你知道,我們老夫人輩分高、身份重,這家裡只我一人方便出門。你們宅上的酒我雖想多吃幾杯,又怕別的客不自在。我那日只坐坐就走,你別見怪。倒是要勞你們照看明遠了。”




崔瑜崔珏自是出身不凡、前程無量、故交甚眾,但兩人現官位不高,輩分也低,與親友往來,都是他們去別家多些,崔家的年酒便只有身份相當的同輩來熱鬧。




安國公府沒有與兩人同輩的年輕女眷能到場,只能溫夫人親自帶紀明遠去。但她亦是國公夫人,身份過重,還與崔家別的親友不算熟悉,不好久在,紀明遠留下卻無妨。




崔珏亦深知此理,忙起身道:“姨母能親身過來,已是看重我們兄弟。明遠那日留在崔家,也請姨母放心。”




溫夫人便笑道:“我去看看晚飯,你們先說說話。”




這還是留給兩個孩子吧。




起身之前,她想問明遙把東西做好了沒有……但再一想,明遙一向懶得裝相,只怕就是這個性子和崔珏相處的,她也摸不透兩個孩子究竟是怎麼樣,還是別多出主意了,便沒多話,走了出去。




溫夫人一走,丫鬟也退出了大半,只有青霜和白鷺守在屏風外面。




大半年沒見了,趁太太和崔珏說話的功夫,紀明遙已經把崔珏細細打量了一遍。




他的確黑了些,但不明顯,或者說,並不減損他清雋的樣貌,反而多了風致。




而他眼中似乎已不像初見和“相看”那日一樣冷淡。




若這並非她的錯覺,那他人在她眼前,她還是可以多吃一碗飯的。




挺好!




紀二姑娘的打量仍如前次毫不遮掩。




溫姨母離開後,崔珏終於可以垂眸避讓她的視線,思考該如何開場與她交談。




窗外風聲漸起,日光已經黯淡下來,不再透過窗紙映在二姑娘肩頭。




時間不早了。




崔珏從懷中拿出信封,起身向二姑娘靠近了兩步。




他聲音仍然聽不出情緒,說:“這畫,送給姑娘略作賞玩。”




沒想到是他先有動作,紀明遙忙說一聲“多謝”,便伸手去接。




但崔珏站得還是有些遠,她要向前傾身才能碰到信封,崔珏見狀,忙又向前一步遞過去,恰與她指尖相觸。




溫熱的。




有些燙的。




柔軟的。




帶著薄繭……觸感稍有粗糙的。




兩人都迅速抽回了手。




信封在紀明遙手上打了個轉,還是被她穩穩拿住了。




崔珏忙說:“……抱歉。”




紀明遙只是搖了搖頭,片刻後問:“我……能現在打開嗎?”




如果這算日常……親友之間的……小禮物,應是可以當場查看的。




這樣她看過了畫,就能順著找出話題來說了。




崔珏握了一下手,回應說:“姑娘請。”




紀明遙便低頭打開信封。




看著她潔白纖長的手指拿出畫,崔珏忽然後悔,他不該就用信封裝過來。




這很容易被看出他想過寫信,但他卻沒有信。




單薄的一頁紙也太過簡陋。




是他失禮了。




但紀二姑娘已經在認真賞鑑,他今後改正、加勉便是。




崔珏畫的是一幅蓮池。




接天蓮葉仍在,荷花卻開得不算繁盛,獨有一支高出水面許多,風姿楚楚、清而不妖,靈秀絕塵。




好畫。




紀明遙便笑問:“原來定涼也有荷花嗎?”




她還以為只有高山險水,牛羊成群。




見崔珏仍站在旁側,她又忙說:“崔翰林,請坐。”




崔珏便先歸座原位,方與她詳說:“是在定涼下西川縣有一處河谷,水名‘桃花河’,氣候宜人,水土肥沃,亦能種植水稻。縣外四十里遠生出此池,當地百姓說,今年花開得比往年更盛,雖我等去時已快過了花期,但獨此一支,竟也勝過繁花萬千。”




那時將至二姑娘的及笄禮,他本欲以此畫相贈,但終究未能將信寫完。




今日還是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