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73章 第 73 章

    姜鸞“……”這誰抵得住。

    她的眼風四下裡亂掃,只想揪個救命稻草過來。

    隔著細碎珠簾,餘光忽然瞧見了背手安靜立在珠簾外的一道熟悉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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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顯傍晚過來時,極自然地抬步拾級而上,進了寢堂明間。

    以往這個時候,門外值守的宮人都會大聲通稟了。

    今日卻稀罕的很。幾個大宮女迎上來,一個個都不出聲,客客氣氣打著手勢叫他退出去。

    懿和公主輕緩的話語聲隔著一道珠簾從裡間傳出來,夾雜著隱隱約約的笑聲。

    秋霜和他最為熟識,擋在寢堂門檻處,悄聲說,“裴中書別為難奴婢們。先退一退。懿和公主在裡頭。”

    裴顯不退。

    他站在寢堂門邊,笑了聲,“裴某見不得人?”

    幾個女官互相瞅著,不知該如何應答。

    夏至腦子轉得快,嘴巴也快,不客氣地道,“我們殿下昨日不是說過了,請裴中書三日後再來。今天才第二天吧?裴中書來的也太勤快了——”

    話音未落,裴顯已經抬腳跨過了寢堂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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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著懿和公主背對著門外,幾個女官無聲無息地擋在裴顯面前,好歹把人攔在隔斷外,隔著一道珠簾,不住地給裡面的姜鸞打手勢。

    姜鸞正在咬牙喝湯,無意中往隔斷處看了一眼,立刻嗆了口辣湯。

    邊斷斷續續地咳嗽著,揹著二姊,朝裴顯那邊比劃了個‘三’字,催促他走。

    裴顯只當沒看見。

    若有所思的目光從姜鸞嗆得緋紅的臉頰,到放滿了辛辣茱萸粉的老母雞湯。他遙遙地比了個手勢,示意可以給他喝。

    姜鸞看在眼裡,烏黑的眸子轉了轉,把手放下了。

    等一陣咳完了,抬手把木湯匙擋住,“聽說景宜宮上元夜裡走了水,只顧著喝湯,忘了問二姊安好了。”

    她撲過去抱住二姊,迭聲地問,“怎麼那麼不巧,燒了寢間?二姊要不要這幾天過來我這邊睡?順便跟我仔細說說。”

    姜雙鷺果然放下了湯匙,回憶起那場火患。聲音低了下去。

    但她說的不是火患,而是大出姜鸞意料的另一件事。

    “阿鸞,”姜雙鷺咬著唇,“二姊決定了。等出了正月,我便正式回稟二兄。我打算好了,既然先帝時賜了婚,我……我還是選謝大將軍作駙馬。”

    姜鸞驚得一下坐起了身。

    “怎麼突然就決定了?”她越想越不對,懷疑地問,“難道是謝徵那廝對你做什麼了?二姊你實在地告訴我,我去找他算賬!”

    姜雙鷺的臉上升起淺淡的緋紅,搖頭。

    “他能對我做什麼。那天起火了,他扶著我從寢堂裡出來,火勢太大,我說我跑不動了,你背揹我,他連背起來都不敢,扶著我的肩膀走,都先把大氅給脫了,小心翼翼墊在他的手跟我的肩膀中間,像是我被他碰一下就會化了似的。”

    姜雙鷺咬著下唇說,“他越這樣,越是天意如此,後來我下臺階時崴了腳,他必須得抱著我出去了。”

    姜鸞還是覺得難以置信,“不就是失火了把你抱出來了?他肩上擔了一半的宮禁城防,守著你的景宜宮的是他的騰龍軍,他把你抱出來是理所應當,你才不用為了這種小事——”

    “當然不是為了這些小事。”姜雙鷺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內寢間只剩姊妹兩個人,她低聲說,“燒死的那個人,是顧六郎。”

    姜鸞驚愕地睜大了眼。

    “顧六郎不是燒死的。”姜雙鷺低聲道,“他半夜跳進了我的寢殿,喝多了酒,胡亂言語,說他第一面見我就覺得我美,心裡傾慕我。說京城裡狗眼看人低,只認世家大族的出身,看不見他的滿腹才情。他越說越激動,非要我隨他出去賞月,說要求聖人和顧娘娘給他賜婚。值夜的宮女拉不動他,跪在地上求他出去。我嚇壞了,我當時已經睡下了,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衣……”

    “謝大將軍進來,橫刀攔在他面前,對他說,三聲之內,讓他退出去,否則殺了他。”

    “顧六郎不信。他說他是當今國舅,除了聖人,沒人敢明著動他,就連東宮皇太女也只敢暗中用些冷待的手段磋磨他。他犟起來,謝大將軍擋在寢間的木隔斷處,慢慢地數,一,二,他反而往前行了兩步。”

    “當時我匆匆地過去拉謝大將軍,勸他大事化小,正月裡別出事,我以為他只是嚇嚇顧六郎。顧六郎也以為謝大將軍只是嚇嚇他,謝大將軍數了三,他偏又往裡進了一步。”

    “謝大將軍一刀割斷了他的脖子。血噴地老高,木隔斷旁邊垂著的布幔簾子被血濺滿了。”

    姜鸞冷哼,“該死。大正月裡自找死路,他不死誰死。”

    “我當時嚇呆了。手還拉著謝大將軍的袍袖,都忘了收回來。我問謝將軍,顧六郎對我也沒做什麼,他不過是年輕氣盛,賭一口氣,喝醉了酒要拉我出去賞月而已,何必要了他的性命。他又是顧娘娘的幼弟,自家親戚。然後……”

    姜雙鷺陷入了回憶裡,她輕聲道,

    “謝大將軍對我說,公主,你對人太謙和體諒了。連帶你身邊的人都過於謹小慎微。你過於體諒別人,便有人失了分寸,把公主對他的體諒當做是退讓,以後只會肆意逾越踐踏這份體諒。他說……要我守好面前三步的一條線,不能讓人逾越,誰踩了那條線誰死。天家宗室的臉面尊嚴,是用人命堆出來的。”

    姜雙鷺垂下了頭,“我不知道他說得對不對。他說得和我母妃教導的大不一樣。但我看得出他生氣了,又生氣又難過。他在我面前殺了人,殺的還是顧娘娘家裡的人,給他自己惹了大麻煩。我頭一回見了死人,卻不怎麼害怕。後來他當著我的面放火燒屋,毀屍滅跡,我竟然也不怕。我覺得……他站在我前面的時候,我就好像什麼都不必怕了。”

    她挽著姜鸞的手,確定地重複了一遍,“阿鸞,我想好了。我要出降給他。”

    姜鸞沒有即刻說話。

    她握緊了二姊的手。

    “二姊,你要想好了。”屋裡安靜了良久,姜鸞輕聲說,

    “你不開公主府的話,以後要搬去他那邊住的。”

    姜雙鷺過來之前,對著燒塌了一個角的寢殿想了整天,該想的,該打算的,她都想過了。

    “朝廷的慣例,駙馬不能擔任中樞要職。謝大將軍做了駙馬,縱然他的驃騎大將軍府還開著,他身上最要緊的守衛宮禁的職務也要卸下了。”

    姜雙鷺說著,聲音裡帶了些隱約的期待,柔美眸子閃著憧憬的光。

    “他對我說過,他其實也不喜歡留在京城。京城有他謝氏的本家宗族,他覺得不舒坦。我就想著……走出這京城看看。隨他去遼東,在遼東住上一段日子,看看關外的草原。”

    姜鸞安靜地聽著,始終沒有多說什麼。

    她靠在二姊溫暖柔軟的胸膛裡,聽著姐姐胸腔裡的心臟激烈而鮮活地跳動著。

    她沒有再出聲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