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你和那個人的婚姻或許會比我和你的婚姻更完美,只不過可能會有一些細微的瑕疵。比如那點兒微不足道的愧疚,比如那點兒若有似無的遺憾,可能總是會突然冒出來一下,讓你不太好受。”

    “所以,你想補償我,好撫平內心那點愧疚和遺憾,好讓自己的良心免受譴責。”

    蘇綏天真的時候,再醜惡的一面,都能不遺餘力的想象成最浪漫的事物;可是等他清醒的時候,再美好的一面,都會竭盡所能的想象成最醜陋的結果。

    林望景很幸運的是,他擁有過蘇綏無比天真的三年;他不幸的是,現在坐在他面前的蘇綏,是清醒著的蘇綏。

    “可是林先生――”

    蘇綏從前只叫林望景先生,溫柔裡夾帶著一絲親暱,誰聽了都會羨慕林望景有這麼一個溫柔可人的伴侶。

    可此刻僅僅只是加了一個字,聽來便只剩一股獨屬於蘇綏身上疏離冷漠的溫柔,再也不復以往的繾綣和親密。

    青年的聲音輕飄飄的,像天邊抓不住的雲彩,像眼前握不住的風箏線。

    “我有什麼必要,或者義務,為你的錯誤承擔這份責任呢?”

    “你虧欠了我,我不想讓你心安理得,也不想讓你如釋重負。”

    他仰起臉,眨了眨眼睛,對林望景說:“我想讓你帶著這點隔靴搔癢的遺憾和後悔,抱憾終身。”

    嚴格來說,這甚至算不上是什麼報復。但蘇綏知道,他越是表現得大度,林望景找不到方法可以彌補自己的錯誤後,就越是痛苦。

    這樣的痛苦,會持續一輩子,讓他在失去蘇綏之後的每一個夜裡,都孤枕難眠。

    自此之後,長夜難明。

    林望景慌了神,眼睛甚至不知道該落在哪裡――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如蘇綏說得這般不堪。

    蘇綏把他寵壞了也慣壞了,就連分手都不曾埋怨過自己。因而,他從來沒見過蘇綏這樣,冷靜而又理智,溫柔而又疏離的說著這些殺人誅心的話。

    他只能可笑而荒唐的舉起手發毒誓,重複著自己的承諾:“不,不是的。我只喜歡你一個人,不可能再接受其他人!我林望景這輩子,只有蘇綏一個愛人,若有違背,讓我不得好死,死後也不得善終,化身惡鬼,墜入到阿鼻地獄裡,被折磨到魂飛魄散!”

    蘇綏淺淺的嘆了口氣,抬起眼皮,輕輕的看了林望景一眼。

    就那麼一眼,瞬間便讓他冷靜了下來。

    林望景覺得自己好像是看懂了蘇綏想要說什麼,他惶恐的站起身來,跌跌撞撞的衝到青年面前,在他腳邊,“噗通”一聲重重跪下,低下了那高高在上的頭顱。

    “我求你……求求你……”

    求你別用這麼平淡的眼神看著我;

    求你最後再相信我一次;

    求你恨我一輩子、報復我一輩子;

    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蘇綏不是佛祖,可林望景被他的愛馴化,心甘情願放下自己所有的尊嚴,從此將他當做拯救自己的神明。

    他自願皈依他,做他最忠實的信徒。

    看著這樣荒誕而又真實的一幕,蘇綏忽然想起了在第二次吵架的時候,他曾經問過林望景,為什麼就不能為愛低一次頭。

    那個時候的林望景自持蘇綏愛他,不會輕易離開,非常自傲的拒絕了這個微不足道的要求。

    可現在,他卻真的像一條狗那樣,跪在自己腳邊,祈求著自己的憐憫和回心轉意。

    這未免,也太諷刺了。

    蘇綏忍不住笑了一聲,他其實沒有想要嘲諷誰的意思,但在林望景聽來,臉上卻像是又被火辣辣的打了一巴掌。

    “林望景,從今往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吧。”

    他不需要林望景的搖尾乞憐,也不需要他遲來的愛,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就體面一些,好聚好散。

    蘇綏抱起小咪,在它怯怯的眼神中,把它輕輕的放在了沙發上。

    似乎是意識到了他又要離開,小咪慌了,連忙湊上去舔著蘇綏的手。它不會說話,只能用討好的叫聲軟軟的祈求。

    蘇綏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林望景,收回視線,摸了摸小咪軟乎乎的腦袋,溫聲道:“再見了小咪,我不是你的主人了。”

    他是在對貓說的,可跪在他腳邊的林望景,卻恍惚間以為這句話是在對自己說:我不要你了,不是你的主人了。

    視線中的小腿動了動,林望景顧不得心中的悲傷,慌亂的想要撲上去,卻被蘇綏一個淡漠的眼神制止,只敢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別……別走……”

    青年一向都很心軟,可那份心軟,好像早已經被收了回去。

    現在留給林望景的,只剩下決絕。

    蘇綏扯了扯袖子,迅速地後退了幾步,與林望景保持著兩米遠的距離。

    他站著,林望景跪著,高高在上的那一方終於還是換了人選。

    蘇綏一時之間不知道還有什麼話可以對林望景說,抿著唇思索半天后,只留給了他短短的七個字:“林望景,體面一點。”

    體面――

    哈,體面。

    林望景自嘲般笑了起來,但笑著笑著,眼角便逼出了一股滾熱的眼淚。

    他這條命都快折在蘇綏身上了,這人卻說,要他體面一點。

    曾經的愛和溫柔消失得無影無蹤,讓林望景再也找不到一點點它們曾存在過的跡象,甚至懷疑它們是否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莫名的,林望景想起了那天晚上與唐慢書的對峙。那個位高權重的男人穿著幼稚卡通的家居圍裙,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對他說:

    “你,不過替身而已。”

    唐慢書還說,蘇綏根本就沒有愛過他。

    在此之前,林望景不敢拿這個問題去問蘇綏,怕得到一個令人心碎絕望的答案。

    可現在,他已經心如死灰,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了。

    林望景垂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終於還是問出了心底最深處,那個折磨得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問題。

    他低聲道:“蘇綏,你真的愛過我嗎?”

    “愛啊,我當然很愛你。”

    蘇綏的聲音從高處傳來,讓人感覺虛無縹緲,總未落到過實處。

    他的語速總是那麼不緊不慢,好像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真正能讓他在意的東西。

    “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忠貞不渝,照顧你的衣食起居,始終保持著浪漫和熱愛,為這個家,為我們之間的感情付出一切――”

    “這難道不是愛嗎?”

    “如果這不是愛,那什麼是愛呢?是你不成熟的傷害,還是你遷怒於人的仇恨,或者是你失去後才追悔莫及的痛哭流涕?”

    “如果說,我對你那麼好,不叫愛;你對我那麼不好,是不是更不配稱之為愛?”

    蘇綏覺得林望景問的挺搞笑的,“愛的定義什麼時候變成了善良的人的付出不算愛,作惡的人的眼淚才算愛?”

    “林望景,你要認清楚一個事實,不是因為我不愛你,我們才分開;是因為你不愛我,所以我們才沒有未來。”

    林望景說,他對蘇綏撒過很多謊,唯獨我愛你這句話是真的。

    那麼,蘇綏從來沒對林望景撒過謊,除了我愛你這句話是假的。

    但他也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驗證得到這句話的真假了。

    蘇綏想,他還是善良的,願意給林望景留下僅剩的一點點期待,讓他在未來沒有自己的幾十年裡,在孤獨寂寞的往後餘生裡,還有一個年少的美夢可做。

    在臨走之前,蘇綏忽然感嘆了一句:“三年啊,原來我和你在一起了整整三年。那三年裡,你從來沒有真正看到過我一次――哪怕就一次。”

    不是三個小時,不是三天,不是三個月,是春夏秋冬更替的三年。

    是蘇綏愛著他的那三年。

    蘇綏的愛是減分制的,一開始是滿分,慢慢的就降到零分;而林望景的愛是加分制的,一開始甚至是負分,後來卻越愛越深。

    他們之間,真真正正的完美演繹了那句話:我最愛你的時候,你不愛我,所以我們只能錯過。

    這一刻,林望景的腦子裡閃過了許許多多的畫面。

    過往的點點滴滴,此刻都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蘇綏的“先生”,蘇綏的溫柔,蘇綏的浪漫,蘇綏的美好,蘇綏的愛意,蘇綏的體貼,蘇綏的大方,蘇綏的善解人意;

    也有蘇綏的難過,蘇綏的隱忍,蘇綏的痛苦,蘇綏的掙扎,蘇綏的傷心,蘇綏的絕望,蘇綏的冷淡,蘇綏的不告而別。

    但最後,卻定格在初見的時候,定格在林望景握著小拳頭說長大後要娶蘇綏的時候,定格在一切都還來得及回頭的時候。

    他接近於痴妄的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我沒有做錯過那些事情,如果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過誤會……”

    “蘇綏,我們有可能走向一個最好的結局嗎?”

    他抬起頭,早已經淚流滿面。

    蘇綏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漂亮的狐狸眼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不會。”

    毫不猶豫,斬釘截鐵。

    林望景怔住了,喃喃道:“為什麼……”

    蘇綏給了他答案,一個足以徹徹底底將他摧毀,把他推進地獄裡的答案:“你記不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分享欲是愛的最優先級。”

    “你的手機裡,有我給你發的五千三百二十一條語音,從三年前到現在,你聽過幾條呢?”

    當蘇綏說出這句話後,林望景明白,他們之間是真的再也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了,哪怕一點點。

    他從來都未曾想到過,最後徹底擊垮自己的,竟是一根如此微不足道的稻草。

    五千三百二十一條語音……

    林望景……一條都沒有聽過。

    蘇綏就那樣遠遠的看著他,透過他絕望的眼睛,似乎已經得到了答案。

    他笑了笑,只留下兩個字。

    “再見。”

    青年還是走了,留給林望景一個清瘦的背影,像是一陣留不住的輕風,只是短暫的吹過那片稻田。

    然而稻田的每一片葉子,都將會用一生,銘記微風曾給予過它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