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也 作品

第48章 真相(雙更)

    原來一切,都不是偶然?

    難怪顧欽辭把她往荒無人煙的野林子裡拐帶,又是動手烤山雞,又是擲石摘野果。

    那日種種經歷實在算得上糟糕透頂,可當知道那人是為了護她安好才特意登山,再回想起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舉動,竟能品出絲縷暖意。

    哪有像他那樣的,一片好心偏就不肯承認。

    ……口是心非。

    “朝歌?”沁陽大長公主看著她坐在那裡突然就開始走神,前一秒還滿臉譏誚冷意,後一秒嘴角卻莫名其妙掛上了淺笑,忍不住喊她一聲。

    寧扶疏連忙回神:“姑姑,我明白你的意思,希望我和陛下多年姐弟情意別鬧僵了。可你說的這些,只會越發叫我覺得他心機深不可測。”

    “他明知趙參堂要殺我,卻不直接告知我,為的是什麼?”寧扶疏心如明鏡澄亮,“借刀殺人意在將自己摘乾淨,借刀救人的本質也並無區別。他站在置身事外的高臺,冷眼旁觀我和趙參堂互相懷疑,互相爭鬥。”

    “如果長公主黨和太尉黨鬥得兩敗俱傷,他可漁翁得利,方便了日後削權。如果長公主黨扳倒太尉黨,他也能徹底除去一個心腹大患,專心對付另一個對他沒有防備之心的我。這盤棋無論如何,都是他大獲全勝。”

    沁陽仰頭,將手裡那杯酒盡數倒進喉嚨裡:“你啊,眼睛太毒。”

    “可看得那麼清楚又有什麼用?朝歌,你能如何?篡權奪位嗎?”

    三個問題拋來,當即否認:“我沒……”

    忽然一陣叩門聲傳來,打斷她的話音。

    沁陽道了聲“進來”,房門隨即被推開。

    一位身著錦繡棉衣的少年走上前,瞧起來約莫十三四歲左右,當是這朝暮閣裡的小倌兒。他手裡捧著一碗茶,奉到寧扶疏面前桌上。

    放下茶碗後,他也沒有立即退出去,而是繞到寧扶疏身後,手法嫻熟地替她捶背揉肩。

    沁陽大長公主只是淡淡瞥去一眼,目光便又放回寧扶疏這邊,說話並不避諱著這個少年:“既沒這個想法,就該省得他是君,咱們是臣。”

    “咬咬牙順著他的心意,鬆手放開監國大權,做個舒心享樂的長公主,日後你們還是姐弟。但如果你執拗不肯撒手,他更加沒有就此罷休的道理,一旦撕破臉皮子。你後半生的榮華富貴,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姑姑說的這些,我何嘗不明白。”寧扶疏頓了頓,“我只是覺得,時機未到。”

    她這話,是替原主說的。

    歷史上的朝歌長公主薨逝於建興五年三月十二,至死把持朝政。可寧扶疏卻覺得,原主既能不遺餘力地信任寧常雁,甚至死後兩千年依舊沉陷在姐弟情深的自我催眠中,便不該是貪戀權勢之人。

    那麼,她應當沒有趙參堂那般的狼子野心。只想著等寧常雁再長大一些,能獨立處理所有朝政,便將屬於他的東西還給他。

    畢竟如今每逢大朝會,寧常雁說話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過來,連她的一半都不到,批閱的摺子也都是自己和宋丞給他批註總結好的。

    這就想大權獨攬親政了,老祖宗怕是要被他氣得掀棺材板。

    “又在想社稷蒼生?”沁陽反問。

    寧扶疏順著她的話隨口應對一句:“在其位謀其政,如何能不想。”

    沁陽驀然笑了:“京中權貴總說你我姑侄倆長得像,性情也像,就連喜好小郎君的眼光都相差無幾。”

    “這話我是不認的。”她笑後神色立即收斂,一本正經,“朝歌,你我都是皇室公主,但我比你更自私一點。時機到了如何,沒到又如何?苟全性命於世間,不求聞達於諸侯,這有什麼不好?人活一世,把日子過痛快才是最難得的,可前提吶,是你得有命享福。”

    “否則,白白搭上自己一條命也就罷了。還連累你身邊人,也都落得和他一樣的下場,甚至比他更慘。”沁陽說著忽然轉頭,抬頭朝寧扶疏身後那小倌兒努了努下巴,“你可知他是誰?”

    寧扶疏搖頭。

    下一瞬,小倌兒已經雙膝磕地跪到了她面前,嗓音沙啞沉悶不似這個年紀該有的聲線:“奴名曰懷明。”

    “姓什麼?”沁陽大長公主問。

    這位小倌兒腦袋霎時垂下去:“奴沒有姓,家父獲罪入獄,奴淪為奴籍,不配有姓。”

    聽到家父獲罪四個字,寧扶疏下意識以為是參與了趙參堂一案,夥同和太尉密謀叛亂的佞臣賊子。可隨著沁陽大長公主狀似不經意地追問,寧扶疏才知道,這人竟是柳昀的遺孤。

    驟然震驚不已。

    柳昀此人,寧扶疏未曾見過,但這個名字,足以深深鐫刻在她腦海中。

    前任禮部尚書柳昀柳不惑,駱思衡科舉舞弊案的主考官,因背上了洩露殿試考題的罪名鋃鐺入獄。

    寧扶疏穿來的時機不太湊巧,那會兒柳昀已被定罪,駱思衡也已經入了長公主府成為後院面首。自己在玄清觀修養數日後回京,堆滿書案的眾多摺子中有半數是為柳昀求情的,皆道柳昀為人正直,必不會洩露試題,請求長公主殿下徹查此案。

    可另一邊,寧常雁告訴她,柳不惑已在大理寺伏罪畫押,並於牢獄中以死謝罪。而禮部尚書的空缺,他已提攜合適人選走馬上任了。

    彼此,寧扶疏還沒對寧常雁起疑,又見他擺出諸多證據,更是深信不疑。

    那樁案子了結後,卷宗由大理寺收整,事情就算徹底過去了,再也沒人提起。

    直到月前她在府裡見了駱思衡,打心底裡相信孤傲高潔如松柏,駱思衡不可能利用舞弊手段獲取功名。順藤摸瓜地猜測,是否說明柳不惑也可能是被冤枉的。

    但那時因有趙參堂謀逆大案當頭,她分不出多餘精力回顧陳年舊案,便耽擱了下來。

    而這晌,卻聽柳懷明咬著牙恨聲道:“科舉洩題舞弊是真的,但洩題的不是父親,舞弊的也不是狀元郎。”

    “是陛下!和榜眼探花沆瀣一氣!”

    寧扶疏正捧起茶盞淺抿了一口,乍然聽見那聲義憤填膺的“陛下”,剎那間,入喉清甜溫熱的茶水轉瞬如涼透了的苦藥,寒透喉管。

    她彷彿又感知到了原主劇烈波動的情緒,似魚刺梗在喉嚨裡,嗆得寧扶疏連連咳嗽。

    又因風寒未愈,宛如鐵匠鋪破風箱的咳嗽聲沙啞悽冽。良晌停不下來,愈顯撕心裂肺,給人一種隨時會把肺咳出來的錯覺。

    沁陽大長公主到底憂心她的身子狀況,從櫃子中翻找出清熱潤喉和滋陰養肺的藥丸,各倒出一粒,混著溫水餵給她服下。繼而輕撫她後背順氣,總算止住了這一陣。

    寧扶疏指尖執帕,拭去生理性擠出眼角的幾點溼潤。再抬眼,看見柳懷明手中拿著一張布帛,往她面前遞。

    柳懷明說,這是柳昀身死在大理寺牢獄前,央求摯交同僚帶給他的家書。

    可當他打開才發現,實則是寫給長公主的。

    寧扶疏接過,布帛內外明顯被柳懷明清理過,沒有灰塵沾到手上,但零星幾點血跡卻深印布料斑駁,似書寫時便嵌進去的痕跡,與筆墨融為一體,難以清除。

    她定睛,目光落在筆鋒勁挺的字跡上:

    ——長公主殿下親啟,臣柳昀恭請殿下玉體安康。臣幸得先帝賞識,入宦海沉浮十數年,自認廉潔奉公、考績幽明。殿下曾多次拉攏於臣,皆為臣所拒。如今牽涉科舉舞弊一案,雖身陷囹圄,但臣襟懷坦白,不畏嚴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