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狗花 作品

106. 第 106 章 可我先為臣子,才是你……





方臨淵發不出聲音來了。




趙璴沒有說錯,在過去的十餘年裡,他們都重要極了,甚至比他自己的性命,更要緊得多。




但今日之前,他沒做過抉擇,也從沒意識到,有些事情是不能相比較的。




諸如趙璴。




他一人的情愛可置於千山萬壑之後,但趙璴呢?




他怎麼能將趙璴丟在原處,讓他看著他的背影去等他,去守他的歸期。




方臨淵擱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也在同一時刻,抱著他的趙璴,拿起了擱在桌上的虎符。




他環著方臨淵,將他身後那隻手握住了,輕輕掰開。




他將那虎符放進了他的掌心裡。




“不必猶豫。”他的聲音在方臨淵耳邊響起,一邊說著,一邊根根合起他的手指,將他的手包裹進了掌心之中。




“安心地去做你想做的事。”




方臨淵微微一怔。




他抬頭看向趙璴。




“怎麼了?”只見趙璴看著他,片刻露出了個輕輕的笑容。“捨不得我?”




方臨淵看著他,片刻,低聲說道。




“聖旨上並未言明歸期。”他說。“將領駐邊,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歸還……”




方臨淵微頓片刻,之後的話說不出口了。




他想說,從前確是他欠缺考量,只想著將趙璴娶進府門,卻從沒想過,他這樣的將領,素來是與親眷聚少離多的。




他的半句話落入了沉默,而他面前的趙璴,則輕輕將手覆在了他的臉上。




“怕什麼。”他說。“他不讓你回京,你就回不來了?那也要看看,他的聖旨還能管用幾時。我在這裡,京城的事情,很快就會有個定論。”




趙璴的指腹劃過他的臉頰。




“方臨淵,這回北上,為的是教你自己安心,是為你親手奪回的城池安然無恙,不會再受踐踏。”趙璴說。




“你保護的是你自己的榮光,不是旁人廉價的心安。”




他的榮光。




那是隴西綿延千里的富庶與太平,是他父兄安穩矗立的碑塚,是玉門關城牆之上,高高飄揚的大宣旌旗。




亦是趙璴。




他定要打得突厥騎兵退出千里百里去,讓突厥不敢再有擅動。




屆時,大宣的兵將能在玉門關外的草原上飲馬,他亦能安心停在趙璴身側,冬天看院裡的寒梅,夏日聽窗下的蟲鳴。




他一雙眼裡漸漸含起希冀,亮晶晶地看向趙璴。




“好,我明白了。”他鄭重地說。“你等我回來。”




就在此刻,他所盼望的天下太平裡,終於有了他自己的影子。




他想要與趙璴平安長久,歲歲年年。




而垂眼看著他的趙璴,與他對視片刻,低低笑了一聲。




“好了,再這樣看著我,我恐怕不會再放你走了。”




方臨淵耳根微微一燙。




下一刻,便見趙璴傾身而上,在他臉側落下了個蜻蜓點水、卻鄭重珍惜的一個吻。




“我為你準備行裝。”他聽見趙璴低聲說道。




“只管安心,等我接你回家。”




——




趙璴仍像往日一般,再沒有比他更周全的人。




不過半日,行囊、戰馬、鞍韉,還有遞送宮中的奏摺,以及足夠厚重保暖的衣裝,趙璴全都為他整理好了。




聽聞方將軍高燒剛褪,便要帶病北上,深感其忠正的鴻佑帝當即調派了兩百御林軍,護送方臨淵北上。




方臨淵換好了趕路的勁裝,轉頭看向趙璴。




流火已經被雁亭牽到府門外了,護送他的御林軍也在府外列隊,只等他動身啟程。




趙璴為他整理的行裝周全卻簡單,已經有兩個侍女抱著替他送到了門外,朝馬鞍上一捆,便不必他再操心了。




趙璴走上前來,親手將禦寒的披風系在了方臨淵肩上。




“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方臨淵看著他,輕聲說道。




趙璴嗯了一聲,抬起眼來。




那一雙桃葉形的眼睛,在此刻不加掩飾地盯著他。




放肆,直勾勾的,深而執拗,彷彿剛才的忙碌,都是為了遮掩這太過偏執的目光。




許是明白是要分離,方臨淵深深看著趙璴,亦沒有再躲閃。




片刻的對視之後,趙璴點了點頭。




“好。”




他說著,理順了方臨淵的衣襟,繼而收回手,從袖中取出了一疊東西,塞進了方臨淵的手心裡。




方臨淵低頭去看,便見赫然一疊面值驚人的銀票,裡頭折著整整五家位於邊關的錢莊契書。




“這是……”




他詫異地看向趙璴。




“真若打仗,費銀子的地方不少。”只見趙璴說道。“儘管取用,今年各地收成豐厚,想必只要有錢,不缺糧草。”




……這些錢,夠他打出玉門關外五百里去。




方臨淵捏著那疊價值連城的契書。




眼見著他驚訝又小心,一時不知該往什麼地方放的模樣,趙璴輕笑一聲,又說道。




“順帶也可幫我看看,年初我與你送去隴西的銀子,都用在了什麼地方。”




說起這個,方臨淵思緒微微一飄。




當日往隴西送銀兩時,正是他與趙璴相看兩厭的時候。




他驟然被京中之事絆住了腿腳,眼睜睜看著卓方遊策馬遠去,自己卻只得留在京中,與趙璴日日相對。




轉眼便到了今天。




他與趙璴並肩而立,那數額甚巨的金銀,如今想必也已成了成山的麥草、連綿的屋舍。




他自不能再讓它們落於突厥人之手。




“好。”




他目光堅定,朝著趙璴點頭,單手拿起了自己隨行的佩劍。




臨轉身時,便見西沉的日光之下,趙璴看著他,眉眼溫柔而深邃。




“方臨淵。”他聽見趙璴叫他的名字。




他點頭。




“我素來從不是什麼好人。”他說。




“當日如此,今日亦是如此。做下這樣的決定,不過因為你而已。”趙璴看著他。




“你肯愛我,已經足夠我肝腦塗地了。”




“說的什麼話。”方臨淵連忙拉他。“什麼肝腦塗地,不要亂講。”




趙璴卻回握住了他的手,拉在心口上,看向他的眼睛裡,倒映著兩灣溫熱的夕陽。




“我今日領聖旨回來時,就是這樣想的。只要你拿了虎符與聖旨離開的時候,能回頭看一看我,以後便連我的性命,都隨便你拿去。”




說到這兒,趙璴攥著方臨淵的手,輕輕捏了捏。




他笑:“可是眼下,我都不知還能再給你什麼了。”




方臨淵回頭看著他。




片刻,他迴轉過身,單手提劍,拉著趙璴,在他的唇上落下了輕而珍重的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