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狗花 作品

62. 第 62 章 他不能生……他是不能生……





老夫人身側的長媳見狀,微微一愣,繼而連忙打圓場道:“啊呀,那是我的不是了!今日只備了戲臺,卻未請歌舞,還請五殿下不要怪罪才好……”




和嘉公主卻冷冷地打斷了她,仍咄咄逼人地看著趙璴。




“徽寧,姑母點這出戏來,也是為了你好。一會兒戲子上臺,你可得好好地聽,多沾些越國公府的喜氣才好。”




說著,她冷笑了一聲,說道。




“也好教你的肚子早日傳來好消息,省得將眼光天天放在別人家的事上,憑白惹人生厭。”




——




趙璴擱在茶盞之上的手微微一收,只垂著眼,沒有出聲。




他今天既決定要來,就猜到了會有這麼一出。




也就是竇懷仁在他這兒還剩點用處,沒到丟棄的時候,否則這一家爛汙的東西,也近不了他的身。




他的手微微扣著茶盞,身形未動,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壓下了心底橫生的寒意。




此人狀似蠻橫跋扈,實則不過也是個只會逞口舌之快的廢物,幾句話說過,反倒不會生出旁的麻煩。




可和嘉公主見他不言,便咬定了他心虛,愈發咄咄逼人起來。




“你舅父不是給你送了湯藥嗎?聽說你天天都在喝,怎麼就不管用呢。”她冷笑著,朝著她自認是趙璴脊樑骨的位置上戳。




趙璴卻只垂眼看著手下的茶盞。一盞茶按在他手中,殺氣隱現,像是扼住了誰的脖頸一般。




她倒是提醒了趙璴,竇懷仁的確是真的該死。待他最後一點用處耗盡之後,他可以發些慈悲,教他與那位鶯娘葬在一處。




旁側,竇懷仁自知自己月月送去的都是避子的湯藥,理虧至極,卻半點聲音都不敢出。




反而是旁邊有個命婦看不過眼,出言說道:“五殿下尚且年輕呢,不急什麼,可再等幾年。”




和嘉公主當即側目瞪去,將那命婦嚇了一跳,不敢再出聲了。




她鄙夷地轉回目光,復又看向趙璴。




“等幾年?再等幾年,只怕這丫頭的手要伸到宮裡去,管他父皇封妃納妾的事呢!”




趙璴自幼遭受了不知多少惡語相向,早就習慣了。




他自知心性汙濁,遇見這樣的人就會忍不住殺心漸起。未免麻煩,他通常會想些旁的事情,去轉移注意力。




剛背的兵書、剛學的武功,在腦袋裡過上一遍,時間也就過去了。




他微微凝神……




眼前浮現的,卻是那天小舟之上,捧著花燈衝他笑著的方臨淵。




趙璴猝不及防,微微一愣,連眼睫之下深藏著的深沉殺意,也在這一瞬間被一抔泉水洗得乾乾淨淨。




他那天……是在衝著他笑的。百畝蓮池,他面前唯獨他一人,看著他笑,彷彿天地之間,也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似的。




和嘉公主的謾罵、旁人各異的目光,一剎那間,像全消失了。




趙璴按在茶盞上的手,輕輕收了收,拇指緩緩劃過柔潤的盞蓋,輕緩地像是生怕碰碎什麼。




是了,他是在看著他,即便知道他是個男人,也沒有厭煩他……




卻在這時,旁側幾人的勸慰中,和嘉公主冷笑一聲,聲音尖銳。




“只怕她能等,安平侯爺可等不了。”她說。




“不如這樣吧,改日我便挑幾個良家女子送去你們侯府裡,給你們侯爺添幾個妾室。你既不能生,也該能容人才是。”




趙璴倏然抬起了眉眼。




這女人滿口髒汙,在說什麼東西?




他不能生……他是不能生。




他披著一襲羅裙,妖鬼般留在那個天地間最乾淨耀眼的人身邊,看似霸佔了他身側的位置,卻也心知,他不是那個能與他生兒育女,子孫滿堂的人。




但她可膽敢再說一遍,給誰送女人,給誰做妾?




趙璴腦海裡被遮掩住的角落像是被人一把掀開,裡頭烈火熊熊,可焚萬物。




他腦海中的理智繃斷了一瞬。




卻也在這一瞬間,他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道清朗的、宛若泉水擊石的聲音。




“和嘉殿下,在下倒是不明白了。我有什麼可等不了的,不如您與我仔細說說?”




——




方臨淵也快要氣炸了。




他剛拿到趙璴白給侯府投進萬兩白銀的賬冊,打算前來國公府接他一程,卻不料剛入園內,就聽見有人大放厥詞,對趙璴口出汙言穢語。




這話他聽著都心驚,便是市井草民,奴僕囚犯,也不該用這樣話羞辱人吧?




更何況,大庭廣眾,眾目睽睽。




他眼看著趙璴就坐在那兒,周圍眾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神色各異,卻沒一個人敢開口為他說句公道的話。




而趙璴,兀自挺直著背脊,不發一言,微垂著頭顱,竟難得露出了幾分他沒見過的孱弱。




恍然間,方臨淵像是又回到了那個漫天風雪的宮闕。




這麼多年過去了,趙璴仍舊是一個人,在別人的旁觀裡,獨自承受著砸落的冷雪。




他不該是一個人。




他明明會暗地裡護他周全,也會不發一語地救濟邊關與薊北的萬千百姓。但他連生辰的回憶都是灰暗的,連眼前至親的姑母,也如累世仇敵一般對待他。




他是掩在河沙裡的珠玉,泥沙與汙水衝打他,別人視而不見,他卻絕對不會。




方臨淵徑直上前,停在了趙璴身側,一隻手輕輕落在了趙璴肩上。




這是一個庇佑與保護的姿態。




他沒看見趙璴在這一刻,抬眼看向他。




那雙眼裡,並沒有分毫他想象中的堅韌與脆弱。




有的只是滿目冷冽的黑氣與殺意,像是深淵裡爬出的厲鬼,在日光的照耀下,漸漸地消褪了個乾淨。:,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