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狗花 作品

56. 第 56 章 總覺得有誰暗中跟著他。……





副將心下直犯嘀咕。




早聽說這位上將軍治軍極嚴,如今可是讓他見識到了……




“我知此處太平安穩,既不是對抗外敵,也非剿匪平叛。”就在這時,他聽見方臨淵緩緩說道。




這是點他呢!




他連忙轉頭看向方臨淵。




便見周遭的兵士們,各個興高采烈地在鍋子裡煮肉,唯獨方臨淵一手拿著水壺,吃著乾糧。




他常年混跡京城,什麼樣的大官沒打過交道?這要是還需要方臨淵將話說全,他這些年算白混了。




他撐著地面便要起身。




“屬下明白!行軍途中,自不該這樣鋪張靡費,吃肉煮湯的成什麼體統!屬下這就……”




方臨淵一把將他拽了回來,表情有些無語。




“你還要怎麼,讓他們倒掉嗎?”方臨淵問道。“這就不叫鋪張靡費了?”




那副將沒想到方臨淵會來這麼一手。




這……倒也不讓倒,那可如何是好?




方臨淵眼看著他一雙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擱了。




這副將身為京城駐軍的將領,一看便知多年來修習的全是人情世故,在他身邊坐下時,隔著盔甲,肚腹上的贅肉都疊了兩疊。




“我說的不是吃飯。”




方臨淵忍不住皺眉,只好趕緊將自己的眼睛從他的肚子上移開。“軍令當中沒有一條寫明,不許士兵行軍途中吃肉的吧?”




“沒有……”副將撓了撓後腦。




“我是說,即便情勢不算緊急,身為將領,也不可在此時飲酒。”方臨淵說道。“你聽話能不能聽全了?”




這倒是副將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要求。




京裡的大人們各個都是修行千年的人精,誰不是說話藏三分餘地,誰不是聽話全聽絃外之音?




這……邊境回來的將軍,當真不同凡響。




副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了回去。




肚腹上的贅肉當即疊成了三疊。




片刻,他又聽方臨淵說道:“我今日出城時聽說,你在京中將領裡算是功績卓著的,這些年來平亂剿匪,立下了好些件大功。”




副將猛然被誇獎,當即有些不好意思。




跟面前這位將軍相比,他算得了什麼啊?凡是行伍中人,哪個沒聽說過眼前這位的故事,不少將領都是拿他當武聖關二爺來拜的。




“屬下這算不得什麼。”他連連擺手。




卻聽方臨淵又問道:“是京郊這些年來,總會起這樣的動亂?”




副將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微一怔愣後老老實實地答道:“嗨,哪裡不是這樣?偶爾總會有些流民吶、土匪什麼的,都差不多,按著朝廷的路數走一遭,沒有平定不了的。”




“路數?”方臨淵偏了偏頭。




“是呀。”副將說道。“若說土匪,只管將匪寨圍攏了殺進去,頂多再放一把火。要是流民的話,他們都很怕官兵的,嚇唬嚇唬,自然就安分了。”




“若嚇唬不了呢?”方臨淵問他。“我聽說這一回,薊北的官吏循例先行震懾了的。”




“將軍有所不知。”說到這個,副將就來了精神。




“反作亂的流民,總有起頭的幾個。大宣的律例寫得清清楚楚,作亂反叛的,全都要砍頭,家中男丁流放,女眷沒為官奴。”




說著,他朝方臨淵笑了笑。




“那些種田的,哪個不是有家有口的?殺上一些,抓上一群,其他的就全老實了。”




那副將跟他說這些,也算掏了兩分心窩子的,言至於此,便沒再多說,拿起腰間的壺偷喝了兩口打回來的酒。




而旁側的方臨淵也沒再說話。




夜風漸起,他轉頭看向簌簌而動的漆黑樹林,不知在想什麼。




——




第二日清晨,方臨淵率軍啟程,在正午之前抵達了建陽郡。




建陽郡是薊北七郡中離上京城最近的,也是線報之中,起義鬧得最兇的。




距離建陽郡還有十里的時候,便已經可見接天的麥田。建陽郡是薊北產糧最多的郡縣,每年除了供應上京城的糧草,還能繳納不少稅來,沒入朝廷的國庫。




天色已明,夏季的風吹起一片波濤滾滾的綠色麥浪來,遠遠看去,一片喜人的繁盛。




“這莊稼不是長得挺好的嗎?”眾人行過,有兵士小聲交談著。“這些莊戶怎麼還要作亂?”




“若真能鬧得朝廷免租免稅,他們可是能多得不少銀子呢。”有兵士說得頭頭是道。“去年年成不好,今年糧價就貴,若是將糧食都拿去賣了,可是要發大財的呢。”




周遭幾個兵士聞言,深以為然,嘖嘖著直搖頭。




坐在馬上的方臨淵隱約也能聽見他們的交談。




連片的麥田在風裡簌簌地響,青色的麥穗剛剛長出,瞧上去硬邦邦的,有種蓬勃安穩的生命力。




但是方臨淵卻側目,看見了道邊揹著揹簍農具、低著頭弓著身,恭敬而小心地給兵馬讓道的幾個百姓。




老嫗溝壑縱橫的臉上,蒼老的皮膚層層垂下,佝僂的背脊像是嶙峋枯瘦的朽木。她揹簍裡的小孩,蠟黃著一張臉,瘦得能看見眼眶的形狀。




而周遭其餘幾個百姓,站在那兒,也像是田裡驅趕鳥雀的稻草人一般,徒生一副框架和頭顱,衣衫在風裡被吹得飄飄揚揚。




那一田翻湧繁盛的麥浪,彷彿養活的並不是他們。




那養活的是誰呢?




方臨淵的目光停在他們身上,直到自己行走而過,將這些人落在了視野之外。




他轉頭,看向了前方。




只見昂首闊步的兵士們,盔甲熠熠生輝,而他們□□的馬匹,精神抖擻,膘肥體壯。




——




一千兵馬跟在方臨淵身後,徑直入了建陽郡的城門。




建陽郡守並沒在那兒迎接,據說是因為簡陽府衙被暴民包圍住了,郡守接連幾日都沒敢出府衙了。




而那位被流民拉下馬來、險些踩踏死掉的京官,也躲在那兒。




自城門到府衙的一整條官道,寂靜一片,周遭的人家皆關門閉戶,不敢衝撞。偶有敞開窗子一條縫隙的,一看見揚塵而過的駿馬,便也不敢再看,匆匆關上了窗子。




方臨淵徑直策馬朝府衙而去。




遠遠地,便見高聳在長街盡頭的府衙門外,密密麻麻地圍攏著許多人,遠遠看去灰撲撲的一片,像是滾落在山下的一圈細碎的石子,渺小而輕賤。




聽見馬蹄聲,那些或坐或臥的百姓們紛紛站起了身來,爬起來的動作並不算迅速,還有一些遲鈍得連聲音都沒聽到,被旁人推搡著才跟著站了起來。




方臨淵走近了,看清了他們的模樣。




那群人戒備地看著他們,手裡舉著些鐮刀之類的農具,有一些都鬆動了,舉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




皆是男子,年輕年長的都有,穿著短打或露膀的褂子,褂子之下可以清晰瞧見一條條凸綻而起的肋骨,隱約可以看見汗水流淌下的汙跡。




在距離那些流民一丈開外的位置,方臨淵停下了馬來。




他身後的兵將們也列陣於街。




雙方隔著短短一條街道,面對而立,那些百姓舉著農具的手哆嗦著,畏懼地向後退著,卻仍舊強擺出與兵馬對峙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