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0 章 和談

 從許義收買的使團成員口中,眾人方知元穆並沒有說謊,蕭定邦與南燕王庭並無臣屬關係,當然,他也不曾服從東西二燕。

 此事說來話長。

 當年南燕老汗王元屠尚在,此人頗有雄才大略,一心統一草原,重現大燕輝煌。

 彼時蕭定邦只是邊關小將,每戰必為前鋒,作戰悍勇,弱冠之年已成軍中一顆新星。某次北虜叩邊,蕭定邦恰好率一隊人馬巡邊,他衝鋒在前,將一小股侵入附近村莊的北虜騎兵斬殺殆盡,事後以負傷為藉口暫時休整,讓隊友們先去支援別處。

 人走後,蕭定邦才從屍堆中翻出一個人來——此人看似與尋常士兵無二,實則身懷王令,蕭定邦意外見之便對其身份生疑,故而明知此人不曾死透,他卻沒有聲張。

 他悄悄將此人帶走救治,醒來之後盤問其身份,發現果然不一


般,這竟是一位北虜貴族,其名為元滸,乃是汗王元屠之侄。

 元滸落入齊人之手,本以為命在旦夕,沒想到不僅撿了一條命,還被悄悄放了回去,條件便是一封讓他捎給汗王的密信。

 信中具體內容,除汗王之外無人得知。左右只知他看過信後十分歡喜,得意洋洋道:“齊主昏庸,白白屈了英雄。本王得此將門虎子相助,當如虎添翼……我大燕國運蒸蒸日上,併吞南北之日不遠矣!”

 至此,蕭定邦與汗王元屠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秘密建立了外人不知的聯繫。

 直至天佑三年,一變天下驚。

 蕭定邦一擊不成,遠遁千里,在北虜接應之下遠走草原;天佑皇帝御駕親征反遭伏擊,只得傳位於當今天子,含恨而去。

 世人皆以為蕭定邦早已投奔北虜王庭,成為汗王元屠座下鷹犬,實則他與北虜只是合作關係,元屠對這位驍勇善戰的平虜伯之子十分欣賞,甚至不惜許以王爵之賞。

 汗王之下亦有諸王,爵位低於汗王一級,各自擁有人口兵馬,少以千計多則萬計。

 元屠許以蕭定邦的便是整整兩千人。

 後者卻只是拒絕。

 汗王元屠本欲繼續拉攏這位勇士,實在拉攏不成或許就只能施以辣手。蕭定邦卻不給他機會,不久便悄悄出走,再無音訊。

 此事說來亦令汗王元屠引以為恥。

 故而中原盛傳蕭定邦投奔其麾下,為北虜鷹犬時,元屠不曾闢謠。

 ——總不能站出來告訴齊人,這傢伙一身反骨,雖然背叛齊帝,卻也不肯效忠大燕,已經提桶跑路了罷?

 得知此事的大齊君臣心情複雜。

 蕭定邦本有大才,又受天佑皇帝看中,為其父平虜伯蕭遠昭雪,在京營擔任要職,又得繼伯爵,未來前途可以說無可限量,當年朝中百官不知多少人對其豔羨不已。誰能想到此人竟然會成為可恥的叛國賊?

 而今知曉其人不曾在北虜獲得好處。可見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榮華富貴。不惜捨棄大好前途,叛國棄民,全然是仇恨難消。

 若然他不曾走歪路,或許又是一個平虜伯……一念及此,大齊君臣痛恨此人之餘,對留下爛攤子的永昌皇帝更為不滿。

 若非這昏君冤殺大將,何至於有今日?其父不死,在父親教導下成長起來的蕭定邦或許真能如他的名字一般做到安邦定國。他與天佑皇帝或許真有機會君臣相得。最重要的是,北地百姓不會遭此無妄之災。

 只


可惜,所有的假設都沒有意義。蕭定邦已成大齊罪人,天下人都不會放過他。

 許義猶且不死心地追問其去向,最終只得到一個不確定的模糊答案:“其人如今何在,王庭亦不知。據說有人曾在漠北深處看見過他,也有人說他早已南歸……”

 而傳得最廣的一種說法是,北面諸胡異軍突起的一支小部落已經落入蕭定邦之手。東西二燕所聯絡的“援軍”中就有此人。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齊國君臣所提出的先決條件,南燕王庭實在是滿足不了。

 從許義的轉述中得知此中內情,齊國君臣只得收回這一條件,直到是一旦發現蕭定邦的下落,南燕王庭必須向他們傳遞消息,若獻上蕭定邦人頭,方能證其誠意。

 至於現下,和親是不可能和親的,互市倒是可以談談,但依永昌舊例是不可能的。

 拿捏住南燕王庭底線的大齊君臣底氣十足。於是,雙方又開展了新一輪的談判。

 和談大致進展,都在新鮮出爐的朝廷邸報上,不過只有大概,不涉及隱秘之事。如蕭定邦叛國的內情和後續,上面就沒有。

 而謝拾身為翰林院修史工具人,外交與他無關,卻也在衙門中聽了一耳朵的詳情。

 別看翰林官們都是文人中的精英,大家同樣有八卦閒談的需求。尤其是翰林院本就清閒,翰林們“摸魚”的時間不要太多。

 閒來無事之際,大家要麼看書寫字,要麼議論古今、臧否人物,或是私聊八卦。

 像是李岱的“木頭閣老”之諢號,便是朝中無聊之士傳出來的。翰林官們自然不敢議論頂頭上司,其他衙門的卻無所顧忌。

 如昔日擔任謝拾會試同考的房師,大理寺左寺正杜鳴,不僅斷案功夫了得,脾氣也是出了名的硬氣,京中貴胄子弟皆避之不及,皇親國戚犯到他手中,都討不得好。因此得了個“魚頭寺正”的渾名,“魚頭”者,喻其為人剛正不阿,絲毫不肯通融。

 而鴻臚寺卿許義則與之恰恰相反,為人圓融,長袖善舞,可以說是滑不溜手。

 放在官場之中,這樣的特質方能士途平坦,以至於許義年方四十已升至正四品。此番和談立功,來日升遷必然更加順遂。

 言及許義主持的議和之事,不少年輕氣盛的翰林忿然不已:“當此草原內亂之際,正是我大齊出兵的大好時機,何須言和?說不得令北虜元氣大傷,再不敢南下!”

 言語中帶有“許義誤國”之義。

 而性格老成的前輩們卻不以為


然:“虜賊內鬥,大齊何必摻和?夏夷不兩立,倘使引得北虜彌合內亂,反而齊心對大齊出手就不好了。須知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諸夏皆知的道理,蠻夷之輩未必不懂。”

 一時眾人各執己見,與謝拾坐在一起修史的申遇時與江博物同樣興致盎然地討論起來,說著說著便注意到沉默不語的謝拾。

 他一直在旁邊靜靜聆聽,若有所思。

 江博物見狀,好奇地問道:“謝兄怎麼想?”

 其他人亦不由向他投來目光。

 作為當下翰林院中風光最盛的人物,謝拾縱然想要保持低調,也很難不受人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