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貴賤

 一個是大才子,一個泯然眾人。

 宋問之還是眾所矚目的天才時,傅學益待他從來都是客客氣氣。直到後者中了舉人,而前者卻始終沒能邁過鄉試這道坎,傅學益漸漸就變了嘴臉。成日裡在宋問之面前以科舉之路上的“先晉之輩”自居,文會上碰頭都難免回憶一番宋問之少年得意的風光,言必稱昔年自己如何仰望於他,想不到如今反而走到了前面。

 總之,宋問之對此人的評價總結起來只有八個字:心胸狹隘,惹人厭憎!

 是以他看似莫名其妙的舉動實則並不出奇。無外乎是出於嫉妒與“蹭熱度”的心思。嫉妒謝拾的才華與風光,便揪著後者“有失體統”處大作文章,迂腐又可笑。

 謝拾的確是發自內心感到好笑。

 於是,他笑出了聲。

 傅學益忍不住漲紅了臉:“我好意提醒謝兄珍惜清譽,何以不領情反而笑我?功名得來不易,勿要失了讀書人的風骨。”

 “以詩媚人,君子不取?”

 謝拾收斂笑意,重複了一遍對方的話,不曾起身,亦不曾對其正眼相看。

 “湖廣解元的確沒什麼了不起,為國守疆的段總兵才是了不起。謝某卻不知由心而發的欽佩如何就成了以詩媚人?莫非閣下是以為段總兵當不起嗎?”

 ——只有配不上的人被虛誇才是讒媚與吹捧,配得上的讚譽難道不是應得的嗎?

 謝拾倒是不在乎自己被看低,畢竟讓天下人人都喜歡自己是不可能的,可對方言語間顯然不念及半分段朝宗的恩德,卻令謝拾十分反感,說出口的話不免變得尖銳。

 () “謝某遠道而來尚知段總兵之功,閣下身為閩人,立於段總兵所護之閩地,身處段總兵保衛過的城池,聞聽段總宗受贊,不聞之而喜反視為諂媚之辭,豈不可笑?”

 胖狸貓都被宿主的語言藝術鎮住了。他深知謝拾的為人,絕非故意挑撥離間,這一番話卻比故意為之的挑撥離間還要犀利。

 傅學益被懟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謝拾卻絲毫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發出持續連擊:“與民守城,於閣下眼中是君子不取;頌讚守土之將,閣下依舊不取……敢問在閣下看來,何事堪稱君子所取?”

 而圍觀的本地百姓已明白過來,看向他的目光頓時充滿了不善,有人直接開罵了。

 “我呸!段大帥就是咱們福州的擎天柱,怎麼就不配被人家解元郎誇一誇了?”

 “解元郎的詩我都聽得明白,始知天上有將軍,說得好,段大帥與薛大帥這樣的人物,定然是天上將星下凡來救咱們的!”

 “好啊!我算是聽明白了。人家解元郎幫忙守城他不高興,誇段大帥他也不高興,這人該不會是倭寇派來的奸細罷?”

 常年遭受倭寇襲擾的當地百姓早就磨練出彪悍之風,你一言我一語就給某人扣上了奸細的帽子,一群百姓一擁而上,將之圍在中間,嚷嚷著要逮了這個奸細去報官。

 傅學益眨眼便被人群淹沒。此過程中,自然少不了推他幾l下,踹他兩腳。

 “放肆,放肆!”包圍圈中傳出他氣急敗壞的聲音,“刁民,真是一群刁民——”

 在場諸多士子呆呆望著這一幕。

 雖說舉人的確有凌駕於普通百姓的特權,可這傅學益今日言行犯了眾怒,即便是鬧到巡撫衙門,最終多半就是不了了之。反倒是他今日這番醜態必然傳揚開來——嗯,換個角度想,怎麼就不算是揚名呢?

 與謝拾一派的士子控制不住嘴角上揚。宋問之已經提筆在紙上記下“今日趣談”。

 而與傅學益一道過來的幾l個讀書人則是一個激靈,下意識離他遠了些,儼然一副不熟的模樣,來時的目的也忘了個乾淨。

 於是,只有謝拾與“未來的致知社福州分社成員”談笑風生。

 謝拾提起這些日子被攻訐之事。

 他本是懶得理會的,不料自己的沉默卻好像被視作退讓,縱容得某些人得寸進尺。

 既如此,他當然要正面表態。

 差不多擔任“捧哏”角色的宋問之配合道:“依謝兄之所見,彼輩所言謬矣?”

 “大謬!持此論者不足以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