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魚珂 作品

第51章 錦繡灰

  謝卻山非常清楚,在任何時候,自己的首要任務都是保全自己的立場。

  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坦然介紹道:“這位,是我昔日好友,宋牧川。”

  完顏駿故作驚訝:“宋先生,久仰大名。早就聽聞您出生匠人世家,是個難得一見的匠才!”

  宋牧川不卑不亢地抬手行禮:“完顏大人,抬舉草民了。”

  “卻山兄弟,這就是你的不厚道了,有如此才德的朋友,怎好不早些引薦給我呢?”

  謝卻山皮笑肉不笑,心裡已經繃緊了弦。他深知自己此刻處於被動,任何逆著完顏駿的話都會引來他的懷疑。

  而他慣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時刻維持著那張皮的面目。

  於是就坡下驢,見機行事:“今日不就是好機會嗎?大人,帝姬,裡面先請。”

  大鑼一響,春宴終於開席。

  人人穿著簇新的衣服,對著滿目的珍饈,臉上笑容卻集體失蹤。提心吊膽,大氣都不敢喘。

  女眷的席面設在內堂,本以為完顏駿會放徐叩月進來同女眷們一道用席,但他入座後竟不放人,而是將徐叩月留在了身邊。

  讓她倒茶斟酒,讓她端水遞帕,甚至還要她起筷喂他,完顏駿則姿態肆意,不時摟過她的腰肢,或是將手搭在她的裙間,動作實在粗鄙,不堪入目。

  這儼然就是將堂堂帝姬當成了一個服侍的女使……連女使都不如,就是一個最低賤的侍妾,一點顏面都不留。

  連謝卻山都覺得自己笑得有點僵。

  饒是甘棠夫人如此有修養,也被氣得冷了臉。

  她身邊的阿芙正好不太安分地去抓桌上的吃食,打翻了骨碟,也不是多大的事,卻惹得甘棠夫人硬生生將她訓了幾句。

  小女娃哪裡懂什麼局勢,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淒厲的哭聲隱隱約約傳到了外面男人們的席上,本就冷到冰點的氣氛更加陰沉了。

  宋牧川和完顏駿話不投機半句多,連他敬的酒都不喝,對於他的殷切邀請,更是毫不買賬。

  “承蒙完顏大人看得起,但草民是個被貶黜的白身,還不夠格去船舶司擔起大任,”不過宋牧川到底是沒有撕破臉,“謝大人家中有貴客,那草民就不打擾了。”

  竟是起身要走的姿態。

  謝卻山此刻心裡竟生起一絲絕望。他非常希望宋牧川能這樣走掉,他只要走到門口,他的人會立刻將他打暈帶上船,第二天這個人就會在瀝都府裡銷聲匿跡。但他又何嘗不清楚,完顏駿絕不可能就這麼放了他。

  他不可能走出這個門,而他謝卻山在這其中,動搖不了一分。

  果然,完顏駿的眼色已經陰沉了幾分:“那看來,是我的面子還不夠,說不動宋先生了。”

  “徐叩月,這曾經也是你的臣子,你去同他說說。若你能說服他,我有重賞。”

  一直跪坐在完顏駿身邊不做聲的徐叩月冷不丁被點到,一臉驚懼地抬起臉。

  眾人都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意味著什麼,但被折磨慣了的徐叩月已經明白了。

  完顏駿玩味地看著徐叩月:“你想想,該怎麼同宋先生說,才能打動他?”

  屏風後的女眷們連一點窸窣聲都沒有了,大家都嗅到了火藥味。

  同為女人,瀝都府裡的女人是幸運的,不管身份高低,好歹不是俘虜。但這位曾經高高在上如明珠般的帝姬,卻是這樣的下場。

  可大家都知道,什麼都做不了。

  連謝卻山都沒辦法有任何的動作。

  因為力量的懸殊,所以才會有此刻的情況。而在這種懸殊之下,所有人都要讓渡自己的人格。

  徐叩月求助的目光在席間掙扎,觸碰到謝卻山的瞬間,又自覺黯淡了下去。她知道他不會幫她。

  在一片寂靜中,徐叩月緩緩地挪了挪膝蓋,又牽動著鐵鏈窸窣作響。她朝宋牧川的方向跪著,聲音顫抖成一條線:“宋先生,懇請您……”

  後半句哽在喉間,怎麼都說不出來了。

  她只能任由完顏駿捏扁搓圓,但她知道,那些士人們心中仍守著舊王朝,仍把她當成帝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