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 1 章





泠州被稱為晏國的“鳳眼”,與京城合稱為龍鳳之地,坐落在龍脈之上,四通八達,百年來富裕不衰,出了很多能人。




泠州刺史周文皓是皇帝親任的重臣,雖說是正三品的官,但遠比晏國其他州府的刺史要得重用,便是當朝王爺也要給他幾分薄面。周家嫡子設宴款待皇太孫自然是周文皓的授意,而皇太孫卻理都不理,等同說是打了周文皓上趕著奉承的臉,讓人看笑話。




薛久切著豬肉,狀似無意地問:“這皇太孫連咱們刺史大人的面子都不給,竟能行徑如此張狂,不怕被朝中大人們詬病?”




“老哥,這你都不知?”夥計誇張地喊了一聲,似對他消息閉塞表示驚訝,“太子殿下去得早,皇太孫便是皇上親自教養長大的,七歲時得了冊封,皇上膝下五個皇子,儲君之位到底還是落在了這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脈頭上,光是聽他的名字,就知道皇上對他的疼愛可見一斑了。”




“那太孫殿下叫什麼?”薛久問。




直言皇嗣名諱是大不敬之事,但這裡是民間的鬧市,來來往往那麼多人,嘈雜至極,誰也注意不到這裡的閒聊,那夥計猶豫一瞬,就低聲道:“許君赫。”




許,既是皇姓,也表期望,准許。




君,既指君王,也可表天下;赫,則是燦爛盛大之意。




這名字一定下來,便是天下皆知的儲君,顯赫無比。




薛久不識字,不懂其意,自然不明白這名字究竟有多麼能體現出皇帝對這位皇孫的疼愛,沒吱聲。




紀雲蘅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那皇太孫再如何得寵,如何狂妄,也都與她沒有關係。眼下沒有賬目可記,她無所事事地亂看,目光突然落在前方的空地上。那裡不知道何時來了一隻小狗,瞧著約莫才幾個月大,一身卷卷的毛髒兮兮的,堪堪能看出原本是白色。小狗坐得端正,一雙眼睛跟葡萄似的又黑又圓,正歪著頭與紀雲蘅對視。




“皇太孫這次來泠州,就好比是龍珠落了清水池。”




酒樓的夥計說完這句話,閒聊也結束了,他費盡口舌說了半天,就是等著豬肉攤上沒什麼人了,再將那些別人挑挑揀揀剩下的豬肉以低的價格買走。薛久看他說了那麼久,讓他殺了一回價,把剩下的肉便宜賣給了夥計。




酒樓夥計走後,薛久開始收攤,就聽紀雲蘅的聲音慢慢傳來,“薛叔,龍珠落了清水池是何意?”




薛久動作一頓,抬頭去看紀雲蘅,回道:“就是岸上所有人都盯著唄,那些個皇權貴族與咱們無關,閒話你聽一聽就好,別放心上。來,給你結今日的工錢。”




他丟了手裡的抹布上前,也不問今日賣了多少,從錢盒子裡數出了六十文,用線串起來給了紀雲蘅。她的工錢是五十文一日,多的十文是紀雲蘅比薛久早到而得的。




紀雲蘅接了錢道謝,對薛久說了今日的收入,對比上次多了幾十文,賬本合上之後遞給了薛久。




薛久也不翻看,將東西搬回鋪子裡,來回幾趟就看見紀雲蘅還沒走,正呆呆地蹲在一邊,看著一隻小狗。




他隨手丟了一塊碎肉給小狗,又說:“佑佑喜歡,就帶回家養著。”




紀雲蘅看著歡快地搖著尾巴的小狗,並未說話,等薛久又收拾了一陣,她才出聲:“養不活的。”




她語氣裡倒沒有多少遺憾,像是很平靜地陳述一件事實。




集市人來人往,它是沒人要的小狗,紀雲蘅是沒人要的小孩。




薛久笑著勸道:“一個小狗能吃多少?你從指縫裡漏下點吃的就能養活了,以後我留些肉讓你帶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薛久的話,那髒兮兮的小狗突然蹦躂到紀雲蘅的腳邊,用力地甩著尾巴,往她的腿上蹭。長那麼大,紀雲蘅還是頭一次遇到親近她的小狗,加之薛久在那邊還說著小狗皮實,隨隨便便就能養大,她到底是心動,蹲下來將小狗抱起。




小狗崽就乖順地縮在紀雲蘅的懷裡,用粉嫩的小舌頭舔她的手指,皮毛雖髒亂,摸起來卻柔軟,小小的身體幾乎溢滿了熱情,用力地蹭著紀雲蘅的手心。




紀雲蘅摸了一陣,將小狗放了下來,說:“你沒人要,我也沒人要,你跟我走吧。”




狗崽子就跟在她身後,走回了家。




紀雲蘅走後,薛久也收拾完了東西,正待鎖門時,隔壁賣雜食的老闆攥著一把瓜子就過來了,“薛老闆倒是闊綽,打哪找來這樣標緻的小先生,記賬不過一個時辰,就給了幾十文。”




薛久掛上鎖,憨憨一笑,“是我遠房親戚留下的孩子,她母親當年生她的時候受驚早產,孩子落地身體就弱,腦子也痴傻,早些年又死了雙親,我瞧著可憐,照拂一二。”




“喲,那是挺可憐。”隔壁老闆應了一聲。




薛久卻不再回話,他與旁人向來不多聊,讓人有心攀談也無法接近,每回就是推著豬肉來,賣完就走,一刻也不多留。




紀雲蘅走了半個鐘頭到家。




紀老爺雖然是個八品小官,但宅子倒置辦得不錯,遠離鬧市,坐落在茂密的林子前頭。而紀雲蘅的住所就更為偏僻了,在紀家宅子的最後的一個角落中,原本是庫房,後來因為位置偏僻不好取物,就廢棄了。自從紀雲蘅母女搬進去之後,那裡就改成了寢院。




這偏僻的角落除了平日裡送飯菜的下人便無人會來,常年的無人問津,也就沒人察覺角落的側門因年久失修早就無法閉合,被紀雲蘅擠開了一條縫,每日就這麼進出,從未被人發現。




她進了院子後,將身上的衣裳換下來,掛在後院的繩子上晾曬,散一散上面的血腥味。正洗手時,門外來了下人,敲門揚聲道:“大姑娘,今日四姑娘及笄,夫人傳喚你去前院參宴。”




說完也不管紀雲蘅應沒應,徑直走了。




紀雲蘅洗完了手和臉,又將有些鬆散的頭髮重新整理了一下,回頭叮囑小狗乖乖待在院子裡不準亂跑,這才出門前往前院。




正逢夏季,草木都旺盛生長,這地方多年無人打理和走動,倒是讓滿地的花草盛開,形成了別樣的景緻。




紀雲蘅是從出生起就住在紀宅的,但出了那小院之後,對其他地方都很陌生。尋常情況下,她一年裡只能出來一次,就是過年的時候。




當年她母親在紀家出的事不體面,但紀家卻留了母女一命,以體弱需要靜養為由給關在了這角落的小屋中。紀雲蘅隨母親搬進來,一住就是十多年,母親去世後只剩她自己。後來紀老爺抬了偏房為妻,小她兩歲的妹妹成為家中嫡女,而紀雲蘅這嫡長女也早已名存實亡。




只不過紀老爺是家中嫡長子,過年時需辦年宴,屆時分家的幾房都要回來,為了維護官老爺的面子,紀雲蘅每年都要參加年宴,不至於讓其他幾房看了笑話,也免於傳出紀老爺苛待嫡長女的流言。




紀雲蘅趕去前院時,各房的賓客已經來了不少。紀宅並不大,前院站滿了人,中間隔了遊廊,將男女賓客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