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 1 章





紀雲蘅穿過人群進了廂房,裡面正坐著紀家主母和其他幾房妯娌,孩子倒是不少,將原本就不大的暖閣坐得滿滿當當,略顯擁擠。紀雲蘅在小院裡關了太久,每年只出來一回,因十幾年前的舊事也沒人願意跟她說話,是以對那些兄弟姐妹,她也極為陌生,甚至叫不上名字來。




臨門的幾人瞧見她進來了,不過是隨意地看了一眼,無人主動招呼,站在兩邊伺候的丫頭也跟看不見似的。




宅中所有下人都知道嫡長女不受寵,當家主母又不是她親孃,自然沒人對她獻殷勤,得罪了主母才沒好果子吃呢。




紀雲蘅像誤入廂房的小貓,沒人在意她,她就自己找了不起眼的地方站著,用一雙漂亮的眼眸左右看看,安靜乖順。




前面主母與妯娌們聊得正歡,其他人不說話,她們的聲音就清晰地傳了過來。




“聽說大伯哥前些日子忙得很,可是在操辦刺史宴請太孫殿下的接風宴?”




紀家主母名喚王惠,堪堪四十的年歲,膝下一兒一女,面容沒了年輕時貌美,但多年來悉心保養,養出來幾分端莊雍容。她聞言便笑,“哪兒聽來的傳言,老爺官職不高,哪有能耐去操辦那些事,左不過是跟在其中幫忙搭把手而已。”




“嫂子說笑,誰不知泠州的官老爺器重大伯哥,官職有什麼要緊,哪日辦成大事,升官不過一句話的事兒。”二房夫人湊近了王惠,聲音壓低了些,“昔日那些龍子龍孫遠在雲端之上,看不著也不敢肖想,如今幼龍來了泠州地,到了跟前,那是不是……”




後面的話不知是沒說還是將聲音壓得更低了,紀雲蘅沒聽見,她轉眼過去,就看見幾個妯娌幾乎將頭挨在一起,眉眼間的盤算幾乎溢出來。




紀雲蘅看不懂這樣的神色,費勁地琢磨著今日能不能在宴席上吃上一口,若是吃不著,下人也不會給她送飯,怕是要餓一頓了。




“少胡說,那天潢貴胄也是我等能肖想的?皇太孫是什麼人,豈能你想見就見,周大人的嫡子設宴拜請都沒得他一句話,更何況是我們這等賤如塵土的身份。”王惠口中雖在貶低,嘴角的笑卻壓不住,果然話鋒一轉,又道:“不過老爺昨兒才跟我說,這次皇上來泠州帶的隨行大臣中,也帶了不少世家子弟,老爺倘若有機遇接見一兩位大人,再帶著遠哥兒在世家子面前露露臉,見見世面,於紀家來說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得意,畢竟放眼整個紀家,也只有紀老爺或有機會接見那些京城來的大人,其他幾房的男人都高不成低不就,連官署都進不去,更別提在那些大人面前露面。幾房夫人一時心思各異,紛紛諂媚起來,精心巴結,只盼望紀家大房一飛沖天能帶著她們跟著享福。




廂房吵鬧一陣,門口丫鬟通報,是紀老爺帶著四姑娘來了。




這四姑娘正是今日及笄宴的主角,名喚紀盈盈,是紀家最為得寵的女兒。聽了通報後,房中的人都站了起來,王惠往前迎了兩步,就看見紀老爺帶著紀盈盈進門來。




父女倆是在門口遇上的,進門時紀盈盈正在向父親撒嬌,說是看中了新的頭飾,央著父親給她買。紀老爺笑得滿臉慈愛,寵溺女兒自然是有求必應,滿口答應說買,房中妯娌立即應和起來,讚譽紀老爺疼寵女兒,又說父女情深。




紀盈盈向幾房夫人行禮,挨個叫了個遍,連同其他孩子也一併稱呼,唯獨到了紀雲蘅這裡,她目光只略一停,便輕蔑地轉開了,眉梢間流露出的那麼一點情緒,都寫滿了不待見。




紀老爺自然是也看見了,也並未搭理,他已有許多年不與紀雲蘅說話,就算是在年宴上瞧見了,也懶得問一句近況,連裝模作樣都不肯。




若不是父親臨死前的遺言,要他起誓絕不休妻,否則當年的事一出,他就直接讓人綁著前任正妻沉塘,再將幼年的紀雲蘅亂棍打死了。




不過這些秘辛往事,旁人並不知,紀家瞞得極好。




眾人都只以為嫡長女是因為腦子痴傻不得寵,便不覺有異,很快就笑在一處,其樂融融。




紀雲蘅站在角落處,不會再有人將目光落過來,她像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明明是個活生生的人,卻比不得一隻蟲子惹人注意。




她抿了抿唇,覺得這人滿為患的吵雜廂房裡有些悶熱,讓她心口悶悶的,很不舒服。




及笄宴辦得隆重,儀式忙活了大半日,紀盈盈像是眾星捧月一般站在人群裡接受眾人的讚譽祝賀,收了許多華麗精緻的禮物,風光至極。




而紀雲蘅站在人群裡等了許久,雙腿都站疼了,又餓得渾身發軟,等到結束時果然沒能吃上一口菜。




她踩著傍晚的夕陽回了小院,見太陽已經落山,再想出去買些東西時間也不夠了,便只好扛著餓睡一晚,明早再出去買吃的。




接下來的幾日薛久不賣豬肉,紀雲蘅閒著無事,給小狗洗得香噴噴的,從髒兮兮的小狗變得白白淨淨,被她抱在懷裡愛不釋手。




紀雲蘅又洗乾淨了自己的玩具,抱著小狗一同玩耍,再給狗崽取了個名字,叫學學。




閒了幾日,又是薛久賣豬肉的日子,紀雲蘅起了個大早出門,忙活了一上午後回去睡了個午覺,下午出去一趟買了些東西打算也給學學做個新玩具,回到家時正是日落。




回到院裡時,小狗正臥在樹下睡覺,紀雲蘅買了個肉餅,去院門口拿了今日下人送來的晚飯,然後坐在小狗身邊吃,將裡面的肉餡摳出來放在小狗面前的碗裡,自顧自先聊起來。




“今日我又比薛叔早到。”




“他今日少掙了二十五文。”




“晚上送來的飯不好吃。”




絮絮叨叨的聲音漸漸傳入耳朵,許君赫原本還迷糊睡著,被這莫名其妙出現的聲音吵醒。




意識清醒的一瞬,他的怒火也跟著燒起來。




他身邊從沒有宮女伺候,更厭惡有人在他睡覺時打擾,哪個若是在皇太孫睡覺時驚擾了他,待他醒來發怒,整個東宮的宮人都要跟著遭殃,所以許君赫入睡時,周圍一個宮人都不留。




眼下竟不知是哪個不怕死的,跑來他的床頭說話。




許君赫怒而睜眼,兇戾的眼眸如鋒利的鋼刀,往面前人的臉上颳去——就看見一個身著杏色衣裙的小姑娘坐在面前,正笨拙地將肉餅裡的餡摳出來,往他面前的破碗裡放。




那小姑娘一抬頭,露出水潤清澈的眼眸,歡喜道:“學學,你醒了?快來吃飯!”




許君赫表字良學,聽得這個稱呼,當下竟是沒能察覺周圍環境的不對勁,怒火燒了天靈蓋,立即大聲呵斥一句大膽!




卻不承想,一出口的聲音變成了清脆嘹亮的兩聲狗叫,“汪汪!”




你找死!




“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