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溫酒 作品

第 114 章 自問

 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宿聿一開始以為萬惡淵裡其他鬼喊的。

 回過神時才意識到那是顧七的聲音,兩人隔著藥房的窗戶,顧七的目光停在他身上,沒有半點的遲疑與猶豫,目光如影隨形的,到了這個時候,若是不走進去就顯得刻意了。

 “你們說的?”宿聿問。

 墨獸立刻反駁:“哪有說,除了我,誰敢這麼喊你名啊!”

 萬惡淵裡,知道宿聿真名的鬼很少,其他的鬼大多時候都隨著齊六喊老大,僅有墨獸才會喊他本名。

 那這人怎麼知道他名字的?

 宿聿掩去心中思緒,推開門時周圍的鬼修看過來,紛紛給他稟告顧七的傷勢。

 傷勢還沒好全,人為什麼會突然醒過來也是超乎鬼修們的意料,只得趁此機會細細診斷,但人能醒就是一件好事,幾個鬼醫診斷下來,只能交代著人臥床休養,不得離床,安心靜養為上。

 說完這些,小鬼們給顧七重新包紮過傷口,識相地從木屋裡退出去。

 “他一直盯著你看,我就說這小子肯定從很久之前就圖謀不軌了!”墨獸磨牙磨得咔嚓咔嚓,細數著那些年顧七多少次盯著宿聿的臉看,“他是不是早知道婚契,特意接近你的。”

 宿聿本來已經把這件事置之腦後了,被墨獸與不見神明反覆提起,當即臉就冷了下來,還未等墨獸跟不見神明入屋,那扇門就被宿聿一推,一下關上,撞得不見神明往後跌倒摔落在地。

 墨獸:“?”為什麼不讓我們進去。

 不見神明捂著臉:“為什麼就撞我一個。”

 門一關上,屋內的聲音就安靜得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走進來的人臉上沒了那層時刻外顯的障眼法,張揚明豔,擰眉時眼間的銳氣卻都立體了起來,與顧七記憶中那張面孔長得不太一樣,卻能在臉上一些細微的變化,看到相似得不能再相似的神情……一模一樣。

 思緒似乎在短暫間回到了數年之前,天虛劍門外山雪飄飄,學不會走路的稚童摔到在了地面上,遊魂的身形讓他總分不清人與魂的區別,以為輕輕一躍能飛到屋頂之上,卻只會在踮起腳尖的時候摔到在地,最後被扶起來,由著他牽著自己的衣襬,一點點如三歲小兒L那樣蹣跚學步。

 那是裴觀一每日練完劍回去時,都需要教一遍的事。

 直到有一日他能鬆開手,控制住自己與凡人不同的身軀,邁步走到門前來接他。

 “師尊,小師弟喚何名?”

 “叫宿玉,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宿家莊裡偷吃凡人的食物,被一個老婦保護著,養了半年多……遊魂本就天地誕生之物,為師覺得,寶玉雖好,過剛易折,命硬則摧。”白髮蒼蒼的老者坐在屋內,蒼老的手撫摸在孩童的額間,他看著遊魂玩弄著擺在案桌上的筆墨,將丹青筆放至他的手間,悠悠說道:“歲聿云暮,一元復始,願你擯棄凡塵,□□知禮……不若叫宿聿吧。”

 ……

 光景反

 復,稚童的臉漸漸長大,最後與眼前的面孔疊在了一起。

 不同的是,既往宿聿對他的眷戀,在此刻卻有一點陌生……或者說看他的眼神裡,帶著陌生。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不同的記憶交織著,看到這些的時候,就會浮現起更多更明顯的記憶,這些是在顧七既往百年人生從未有過的記憶,彷彿看著眼前這個人,就能看到他是如何健康快樂地長大,如何從那個只會牙牙學語叫師兄的孩童,長成揹著行囊走在山野間,抬手可繪星辰的陣修……在獅麟骨碎裂,神魂撕裂的瞬間,這些屬於他的記憶一點點鑽入,最後變成現在的模樣。

 “你暫時成不了殺人兇手,卻也洗不脫嫌疑。”宿聿覺得還是得把外面的情況告知對方,他將公堂上各方推水博弈的事簡單地給對方說了說,只是提到天璇真人跟顧鋒的時候,顧七的臉上卻無異色,彷彿對此尚在意料之中,又好像不在乎這些。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宿聿直接地問出這個問題。

 顧七微微張口,到最後卻化成了另一句話:“沒有。”

 那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的臉看?

 宿聿這句話沒問出口。

 房間安靜下來,某些氛圍就變得漸漸不一般,尤其是房間裡若有若無山雪的氣味,這股味道從他被人抱在懷裡咬破後頸的時候就聞到了,至此之後像是環繞不散的氣味,宿聿曾好幾次貼近過顧七,甚至為確認過顧七的血統貼近過對方,卻未曾一次在他身上聞過這樣清晰的氣味,似乎在對方妖化之後,山階之巔落下來的山雪,每每憶起這個味道,都會將宿聿的情緒短暫地拉回殘缺血腥的記憶背後,那座永遠能走回去的天虛山。

 一種讓他會無意間走神的氣味,很安心的味道……卻也是觸手不可及的。

 宿聿有點走神,顧七沒說話。

 誰都沒有先再次開口,似乎平靜才是最好的過度。

 顧七隻是在看,看著那張臉,似乎要把沒看夠的,沒看到的,全都看完。

 已

經快到喉間的話,快要說出口的話,就彷彿哽在那,真正需要去問的時候,顧七忽然發現不知道該從哪裡問起,太多想說想問的事情,似乎泯滅在他不存在的歲月裡,最後變成心空淤堵,困在那,變成混亂一片,不知從何問起。

 轟地一下,門扉咔嚓被推開。

 墨獸與不見神明同時摔進了屋子裡,引來了宿聿跟顧七的關注。

 “好巧,你們聊完了嗎?”墨獸開口。

 顧七的目光停在那扇門上,宿聿涼涼吐出二字:“偷聽?”

 “我沒想到這門這麼不耐靠!我就往它上面碰了一下。”不見神明狡辯,堅決不提它是好奇顧七進萬惡淵要隨多少嫁妝的事。

 墨獸一邊罵著這不見神明壞事,一邊又害怕宿聿扭頭就把債算它頭上,正欲多說兩句解釋時,它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站了起來,對著不發一言的男人,打破了兩人間沉寂許久的安靜,“你剛才有什麼事要問嗎?”

 墨色的妖獸只

 有少年膝高,還有那稚童模樣的不見神明,突然闖進來的,就像是兩個迥然不同的生命,繞在宿聿的身邊蹦蹦跳跳,一片死寂的畫面裡忽然出現了鮮活的氣息,彷彿在一如既往的血腥裡,出現了遊蝶飛花,與門外蒼鬱的陰樹融結在一起,不是孑然一身地站在血海里,仰頭看他時的死寂默然。

 顧七呼吸之間,到口的話忽然變成了另一句,他問道——

 “眼睛。”顧七卻問出了這樣一句話:ap;ap;ldquo;為什麼會看不見。?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他是個瞎子這件事眾所周知,對顧七而言應當是一件早就知曉的事……宿聿以為顧七醒來見到萬惡淵,會有很多話要問,卻未曾想那麼多問題,顧七隻問了這麼一個無關緊要的,宿聿往外走的步子慢了一下,隨口道:“記事起就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