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月夜 作品

第803章 願以我血薦諸夏

 手中握著的馬槊愈發覺得陰寒刺骨,手已經凍的難以屈伸,但真正陰寒的卻是心中,他高高舉起手中的馬槊,“鮮卑單于何在?”

 這一聲在周圍的廝殺中,顯得並不如何高,但他所舉起的馬槊卻是那樣明顯。

 在雪中反射著殷殷的光。

 風變大了!

 每個人都感覺到如同針刺般的寒風突兀從自己耳邊吹過,那凜冽的寒風如同刀削般似乎要將每個人都吹成冰雕,將面目吹爛。

 那風遍佈整片戰場的每一個角落,風是無孔不入的,風是不曾有任何間隔的,風是公平的拂過每一個人,每一件物事的。

 這世上又有什麼是風所不知道的呢?

 當那洶湧而過的狂風,自山巔吹下後,帶起無窮的大雪,伴著那天空依舊不斷飄落的雪花,所有正面對的人都睜不開眼睛。

 在洛氏女所在的山丘頂上,兩人倒在雪地中,肌膚晶瑩剔透,蒼白沒有半絲血色,面色平和,嘴唇並不紅潤,亦是蒼白的,那雪花落在她們的眉間,竟然說不出是雪花更白,還是肌膚更白。

 或許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們宛如雕塑,一動不曾動吧。

 躺在雪地裡,不覺寒冷,因為她們的身體已經比雪還要冷。

 她們死了。

 身體留在這裡,或許在下一刻,就會化光而去,伴著四時之神的神威而離開。

 洛呈之的眼睛大大睜著,不僅僅是眼睛,他的聖痕在瘋狂跳動著,他不曾哭泣,因為死去的人太多了,在坡俊山,他的淚就已經流盡了。

 如今不過是重複重複再重複。

 無論是素王的天界,還是那九幽之下的黃泉,他堅信自己一定能夠再見到她們。

 找到了!

 洛呈之陡然調轉身形,一路隨行而來的敢戰士同樣調轉,那漫天而至的狂風和大雪伴著他而行,那本出現在天地間的風雪已被蓋過。

 “鮮卑單于!”

 洛呈之從未有如此憤怒過,他揮舞著手中的馬槊,跨越無數的人影,然後死死的盯住了鮮卑單于的身影,那道身影很是低調,王庭禁衛很是低調,混在亂戰的人群中要逃走。

 鮮卑單于未曾料到洛呈之竟然能在如此混亂的戰場中尋找到自己的身影,他還來不及思索,洛呈之就已經策馬直衝而來,見到無數走脫的鮮卑單于立刻就決定反抗。

 但他麾下的士卒剛剛列陣,就被洶湧而來的風雪灌了滿頭滿臉,敢戰士已經直衝過來,幾乎在瞬間突破了第一道防線,周圍的胡人士卒正在湧過來,最精銳的披甲人已經基本上整裝。

 在洛呈之攜著風雪鑿穿王庭禁衛的防線,正要直面鮮卑單于,那風雪陡然停下,洛呈之只一愣神,便覺心中一痛,強忍著揪心般的痛苦,鑿陣而進,周圍湧來的胡人士卒,都被他所無視。

 四時之神滴溜溜的轉著圈,散出瑩瑩的光彩,落在山丘頂上那幾道身影上,洛氏女皆化光消散於空中,四時之神則依舊懸浮在山頂,等待著洛呈之的召喚。

 但,不會再有人使用了。

 洛呈之躍馬揚槍,到了這個地步,不再會有意外發生了,遠水解不了近渴,縱然鮮卑的王庭禁衛再精銳,也不可能從洛呈之手中救出鮮卑單于。

 除非鮮卑單于有項王之勇,但即便是項王,面對一千多的敢戰士,若是不能快速退走,也要飲恨,更不必說是鮮卑單于。

 大雪落在滿眼滿臉,手中的弓刀上佈滿了寒霜,鮮卑的單于想要逃出,但來自諸夏的兒郎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只有一位單于的死,才能夠消弭一些兒郎們心中的憤怒,只有一位單于的死,乃至於整個胡人部落的敗落,才能夠讓所有的死者安息。

 ……

 凜冬城中。

 洛羲之感受那冥冥中的胡人氣運天命,當底蘊突兀減少後,他就知道洛呈之再次發動了四時之神。

 發動四時之神,氣運點的消耗卻這麼少,那定然是有洛氏嫡系在用生命燃燒。

 當胡人天命開始極速減少時,他跪在宗廟中,默默泣淚,他知道那是洛氏的兒郎在流血,那是洛氏子和洛氏女在流血。

 他是個醫者。

 一個仁慈的醫者。

 但此刻卻有無窮的戾氣在胸中橫生而出。

 他站在宗廟中,望著無數祖先的神位,而後望向那青冥之上。

 他突然狠狠地咒罵起來——“賊老天!”

 “天地不仁,天地不仁,何以天地不仁啊!

 蒼天!

 我洛氏何罪?

 竟要受此大難?

 竟要流血至此?

 我諸夏何罪?

 竟要遭逢災劫?

 竟要大逢血腥?”

 洛羲之所問,不僅僅是他一人,而是無數洛氏所問,“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諸夏興盛以來,文明昌盛,能知禮儀,這豈非天下之所望?

 這難道不是天下所經之大道?

 那胡人不過是茹毛飲血之輩,何以能與諸夏並論,使其入寇,不過血腥屠戮不過橫生災劫,不過是天下重來?

 蒼天!

 你所為何?

 這天下人,難道不是你的子民嗎?

 這天下人,難道就不能安生的活在這個世上嗎?

 這天下人,難道就不能嚮往更好的將來嗎?

 我洛氏一千四百年來,孜孜不倦所為,使天下人鹹安。

 爾為何要使之毀於一旦?

 我諸夏之民,難道是生負罪孽於這世上嗎?

 天命,天命,什麼狗屁天命!

 天命不加於我諸夏,而加於蠻狄,這就是你所要的嗎?

 世上如何竟有如此之天。

 世上如何竟有如此之神。

 蒼天!

 你看著吧,待胡人天命絕滅,我洛氏總有一天,要讓天下人只知有素王,而不知有蒼天。

 什麼狗屁天命!

 我會將今日之言記在我洛氏典籍中,不就是流血,有我洛氏在一日,你的天命就不要想著落在人間!

 草原的崛起是你的意志,血腥的融合是你的意志,但我洛氏不認可。

 一千年,兩千年,一萬年,世世如此!”

 洛羲之從未有過如此激動,但無窮的憤怒讓他不能忍受。

 洛氏對天命的厭惡已經到達了極點,諸夏得不到天命,狄胡卻得到了天命,這個事實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洛氏每一個人的內心。

 姬昭合道又何嘗不是受到了這種影響呢?

 天命這種東西,再也不應該出現了,胡人再也不應該有機會能夠進入中原了。

 洛羲之不知道姬昭合道解決了這個問題,但縱然是沒有姬昭洛羲之以及往後的洛氏,也會用自己的血去堵住天命的降落。

 天上的歸於天上人間的歸於人間,僅此而已。

 諸夏的子民啊,願以洛血,薦以諸夏,洛羲之跪在素王神位前,默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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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山之雪,大漠之間,弓刀一振,胡馬難逃,諸將巍巍如泰山哉,諸卒滔滔如江河哉,偉哉諸夏之人,偉哉素王之民,日月之耀,明明之光,有我諸烈,萬世俱安。——《討胡殉烈碑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