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歸 作品

第5章 霜殞蘆花淚溼衣,白頭無復倚柴扉

 屋子裡,老婦掙扎半天,無奈繩子太緊,倒在了地上。她只能艱難地在地上一點點挪行,臉上,嘴上,身上,皆沾滿了泥土,狼狽不堪。可她心中牽掛愛子,又怎會在意這些。她只知道再快些地挪動,就可以快些見到自己的孩兒……

 殊不知一門之隔,竟已天人永別。

 終於,她看到了門邊的夜來,登時一喜,說道:“姑娘,你醒了!”隨即想起了什麼。語無倫次地說:“姑娘快逃…快逃…”

 接著,她終於看到了少女腳下的身體。

 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孩子。此時正倒在血泊裡,那鮮血汩汩地順著門前的階石流下去,就好像流不盡似的。她這輩子哪見過這麼多的血啊?人怎麼會流這麼多血呢?自己一定是在夢裡吧……

 夜來摸索著將手指搭在了少年的脖子上。半晌,她鬆開手指,搖了搖頭。

 “啊!!!啊——啊————”老婦如同瘋了一般掙扎著,扭曲著五官和身子爬了過來。她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只懂得拼命地爬,拼命地喊,好像如此她那孩兒便能被她叫醒,再次站起來,生龍活虎地喊她一聲“媽”。那是她一點一點拉扯長大的阿柱啊!明明很快就可以看著他獨當一面,看著他娶妻生子,為什麼?為什麼……

 終於,她艱難地爬到了門邊,想伸出手來,摸一摸心愛的孩子,卻發現明明近在咫尺,卻怎麼也掙不開這結實的繩子,只得把額頭貼在愛子的臉上。那張臉如此熟悉,如今卻又如此冰冷,再也不能給她半點回應。她抬頭痛哭,淚水濺落在血灘之中。

 “聒噪……”辛九皺了皺眉,手起劍落,照著脖子將那趙統領了結,回身望去,正對上門邊那女子的眼睛。辛九愣了愣,初見時只覺得這女子臉上膿瘡密佈,醜陋不堪。如今瘡已成痂,脫落殆盡,竟有幾分不俗之色,倒是看走了眼。想歸想,他手上卻沒停,衝著老婦的心口便丟去一把匕首,先將那惱人的哭聲解決了,再來解決這奇怪的女人。

 只是那匕首“叮——”地一聲,竟被打偏了去。

 他一怔,低頭看去,沒來得及看出什麼,便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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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駕——”劍客護著身前的少年,牽動韁繩,馬兒長鳴一聲,疾如閃電,劃破這寂靜的深林。濃雲遮月,不似好天氣。

 “如你所說,那些人照著你的玉佩,找上了孫家?”顛簸中,少年問道。

 “怕是如此。都怪我一時不慎,竟沒想到這一點。不過我有一事尚不明白,他們如何憑這一塊玉佩便知道是我呢?”劍客嘆息。

 “這不難,有時候人察覺不到的東西,可能別的生物更能察覺的出來。”蘇決明搖了搖頭說道。

 劍客神色一動,“比如?”

 “嗯……比如…”少年略微想了想,突然撇嘴說道:“我同你說這麼多幹嘛。不知道不知道。”

 “呵,那想必是和那些人有關了。”劍客苦笑,“人命關天,就莫要打趣了。”

 蘇決明掙扎了一會兒,開口道:“比如蜂。經過馴養的蜂,能尋著人的氣味追幾十裡。”

 “你的意思是,他們便是用這種法子來找到我們的?”劍客有些不信。

 蘇決明像個小大人似的,點了點頭:“怕是你與他們交手之時,亦或是有所接觸時,身上沾染了特製的花粉,他們便能一路追著我們不放。”正說著,少年頭上捱了一叩——“那你為何不早說。”

 少年捂著頭,惱怒地仰起頭,看著他道:“我也是那日在山上被他們追來的時候才知道的。彼時手被蜂蜇了,腫了好大一個包呢!你以為那些人撲了個空,又何故在屋裡一通亂翻?”他揚起手,給顧見春展示手上的傷疤。

 倒是沒什麼傷痕,只有個淺紅色的斑紋。“幸虧我醫術高明,及時找到草藥敷上。再等你來,我就要被蜂毒毒死了。”少年有些得意,“不過也是那蠢蜂非要來蜇我,蟄了人便死,他們找我不到,便叫我躲了過去。”

 顧見春啞然,沒想到少年還藏了一手。他揉了揉少年的頭,“好吧,錯怪你了。是我不對。”

 蘇決明反倒沒了氣焰,說道:“也怪我那時不信你,一來二回,今天才想起。若是早些告訴你,你就能早些想到這一環了。”

 顧見春欣慰地笑了笑,沒多言。哪知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這會兒就要到了。他利落地翻身下馬,將少年接了下來。看了看周圍,指著一旁的灌叢說道:“躲著。”

 少年老老實實走到樹叢後面。顧見春撿了幾個石子丟到地上。隨即踏著輕功,幾個起落,便來到了柴門外。之所以讓那孩子老遠就躲好,只因為一件事——

 這裡飄蕩著濃烈的血腥味。

 柴門虛掩著,他輕輕一推,門居然“哐當”一聲,掉落了下來。他心中驚了一驚。抬頭看去,無比慘烈的景象映入眼簾。

 上次來這裡,還是紅牆小院,青菜滿園。如今小小的院子裡,一片狼藉,橫七豎八滿是屍體。鮮血混在一起,滲紅了泥土,讓人誤以為是來到了什麼阿鼻地獄。他緩緩走過,看到馬的屍身,也看到人的屍身。有穿著官服的人,也有穿著黑色夜行衣的人。光是看著他們的死狀便能想象出,這是怎樣的一場惡戰。明明小院沒有幾步路,他卻愈發心慌,平日裡幾步路便能走到的門扉,他卻躊躇起來。

 他突然頓住。

 他看到孫家母子的身體緊緊地依偎在了一起。孫婆婆抱著懷裡的阿柱,雙目緊閉,胸前插著一把匕首。

 他一個輕功便衝了過去,雖然猜到了結果,可還是執意將手探往二人的頸邊——沒有生息。

 他屏住呼吸。

 阿柱的傷口早已凝結,而孫婆婆胸前的匕首卻仍然在滴落著血液。“嘀——嗒——,嘀——嗒——”在這死寂的深夜中分外清晰。

 與之相伴的,還有一陣接一陣的,微弱的呼吸。

 他猛然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