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歸 作品

第5章 霜殞蘆花淚溼衣,白頭無復倚柴扉

 薛大人面上點頭稱是,心裡卻不屑。不過是個臨時派下的掛名統領,憑三兩句話如何能撼動他薛家在這黛州基業。上頭無端要在這南陲邊地尋人,依他之見,尋人是假,試探是真。倒不如藉故將賊人捉去,也好回去休息一二。

 阿柱哪知道各人打著心裡的算盤,見幾人點頭,盡是感激涕零。幾人趁著夜色,調轉了方向,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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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湄,練得累了,便歇一下罷?” 少年懷中抱著劍,就著暮色靠在了槐樹下,笑吟吟地看著她道。

 她正欲張口。霞光與槐花渾沌顛倒,腳下血流漂杵,遠處哀慟不絕。

 黑暗中,她猛然睜開了眼睛。

 一股劇痛隨即從眼中傳來,她悶哼了一聲,強忍這股痛意。眼前無光,她慢慢回想起之前的一些事來。

 “怎麼聽到有動靜?莫不是誰醒了?”有人說道,不過聲音沉頓,像是隔著一層罩子。

 “你去看看。”另一人說道。

 房門被“吱呀——”一聲打開。她瞭然,自己是在一間屋子裡。

 “沒什麼。”那人粗略檢查了一番,見到屋裡兩人皆是緊閉雙眼,一動不動。“聽錯了吧?”他走出屋子,帶上門。

 她吐出一口氣來,功力盡散,如今便是屏息也難以支持太久。稍微動了動身子,卻發現自己被人點了穴,身體僵硬,動彈不得。她嘗試聚氣衝破穴道,一種熟悉感湧上心頭。不過這也難不住她,將功力在周身過了一遍,四肢一掙,身上的繩子也無聲斷開。她未曾動身,微微思考了一番如今的形勢——

 方才那兩人聽其步伐,皆是虛浮錯雜,想必有些功夫,但根基不深。便是如今的她也能應付得來。就怕除了這二人之外還有旁人,貿然出手,得不償失……對了——她握了握手掌,手中已沒了那東西。那玉呢?

 正想著,只聽門外有人低聲吩咐道:“給門主去信,就說尋到個寶貝,讓他速速來雙溪一見。”

 旁邊有人應聲稱是。

 她蹙眉,看來不僅要想個辦法脫身,還得將東西奪回來。如今她功力不到一成,目不能視,這下不好。也不知他們是誰,自己又為何在這裡。“雙溪”……依他們所言,此處仍是無緣山附近。想到這裡,她不禁憶起無緣山上一戰,心中不免有些不安。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在算計她?

 突然一個男子開口道:“你們說,那小孩兒還回來麼?”

 旁邊立刻有人接話:“這你得問辛九——辛九,你就這樣放走他,不怕他丟下他老母髮妻自己逃命去嗎?”

 辛九笑了笑。“便是他跑了,我也能把他找回來。如今他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少女凝神細聽,竟有蟲蠅嗡嗡之聲。

 “呵,六門裡,只有你們辛門喜歡侍弄這玩意。”又有一人嘲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們辛門還有一句話,叫‘莫予荓蜂,自求辛螫’?”辛九收斂了笑容,不鹹不淡地回道。

 那人噤聲,向遠處走去。

 蜂…蜜蜂…辛門…君夜來在這邊默默聽著,突然明白了他們是誰。自從雙目失明,她才發覺聽覺卻是有所進境。聽了一會兒這屋外之人說話,便是蜂子的嗡鳴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門外共五人,只有那個叫辛九的武功尚可,其他不過耳耳。如此便又有了幾分勝算。只是聽他們所言,是在等誰前來。那人的老母——亦就是這房中另一人和自己被當作了人質?如此一來,倒是個好時機。

 正在想著,不多時,屋外

傳來一陣馬蹄聲。來了——屋裡和屋外俱是打起精神。不同的是屋外之人想著如何對付來人,而屋裡之人卻是想著如何脫身。

 “朝廷命官在此,爾等山賊速速放下兵器,聽候發落!”一人打馬而來,率先喊道。幾位身穿官服的人隨後而至,勒馬站定。

 辛九皺了皺眉,說道:“怎的來了這些晦氣。”

 只見阿柱不熟練地跳下馬,走上前來,對他們說:“我已經報了官,快將我孃親放了!”

 “姓顧的呢?”辛九也不看他,擦拭著手中的劍問道。

 “與你何干?快放了我娘!”阿柱兇狠地朝他說道。

 “哦。這姓顧的怕是跑了。”辛九搖了搖頭,“可惜,算錯了。”

 那薛大人不想自己一行人竟被視若無睹,自己也算是上過戰場的,何時受過這等氣。他拔出彎刀,直指著辛九,說道:“爾等宵小,速速將人放了!再不就範,別怪本大人刀下無情!”

 話音未落,辛九突然飛身上前,一把劍就要劃破他的喉嚨,千鈞一髮之際,他一拉韁繩,馬兒吃痛,抬起前蹄,倒叫這馬擋了這一劍。馬兒悲鳴倒下,“大人!”身旁兩人驚呼,連忙起身攙住他。辛九冷笑:“我平生一恨狗官,二恨被人用刀指著。你倒是兩樣都佔了。”他舉起劍,作勢便要再次衝來。劉易,錢虎兩人連忙拔刀,和他過起招來,那薛大人驚魂未定,見到其餘幾人皆是拔出刀劍向他們衝來,不禁心裡有些後悔,方才為何要管這一樁閒事。不過事已至此,他只得硬著頭皮,吩咐幾人好生應對,隨即雙方陷入混戰。說是混戰,卻不過是單方的屠殺。那薛趙二人武功皆不高,久坐朝堂,如何能打得過江湖中人。只見辛九一腳踢開左側的錢虎,躲過了右邊斬來的長刀,這劉易用刀頗為大開大合,一招不中,身子向前傾去,辛九一個回首掏,便將劉易斃於劍下。而後又接過錢虎一刀,再看其餘幾人,倒是打得有來有回。

 話說那阿柱一看兩邊打了起來,便悄悄行至門邊,正打算偷偷開門,誰知那辛九對戰兩人,竟能還能分神,伸手便將一把匕首丟了過來,正中少年的後心。“呃!”他悶哼一聲,倒在了門口。正在此時,門被打開。

 屋內,老婦猛地驚醒,發覺手腳皆被繩子捆住,她茫然地問道:“阿柱?我聽到阿柱的聲音了。阿柱?是你嗎?”

 夜來僵在原地,手指緊緊扣在了門扉上。饒是她也難以說清如今的狀況。雖然看不見,但腳下溼熱的觸感提醒著她,那是血,這個人的生命正在急速流逝。雖然她與他素不相識,可她隱約記得是這個人將她背到了床上,也是這個人,日日聒噪著要學功夫,闖蕩江湖……夜來蹲下身子,不用多費力便摸到阿柱的身體。那身體已經失去知覺,漸漸有了涼意——他正在死去。少女心中只有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