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歸 作品

第2章 飛葉尋花花自去,化作落紅更待春

 “哪些功夫?”

 少年想了想,說道:“就是你在天上飛來飛去,還有你幾下便將那些人打倒的功夫?”

 顧見春笑道:“原來你是想同我學功夫?”

 他點點頭:“怎麼?不行嗎?有沒有那種,可以一招就打敗對方,還特別好學的?”說到這些,他眼神裡有了光彩。

 劍客聞言搖了搖頭,說道:“有是有,可不能教你。”

 “為什麼?”

 “教會了你,你便要去尋仇。我答應了他們,不許你去報仇。”劍客嘆息。

 少年聞言,想起了那些臉,頓時熱淚盈眶。分明已經過去許久,他卻覺得他們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他被子下的手暗自握了握,堅定地說道:“我不尋仇。你教我武功吧!”

 劍客不信:“除非你發誓,學成之後不會去報仇。你以他們在天之靈……”他又覺得不妥,想了想說道:“不,算了,不必發誓了——”話音未落,少年支撐著身體坐直,將手指舉起,打斷他道:“我蘇決明,以我蘇家滿門,以我性命發誓,此生不會以你教我的武功尋仇。如若有違,我蘇家滿門在天之靈不得安息,我蘇決明不得好死!”

 “呸呸呸!什麼死不死的。唉,你也不必發此重誓,我教你便是了。”顧見春搖了搖頭,對他說:“不過我們要約法三章。其一,本派功法,不得傳與外人。我倒不在意這虛名,你也不必喊我師父。不過若是日後去見師祖,你須得給他老人家磕三個響頭。”少年點頭。“其二,本派功法,重在修德養性,拙誠若闕,因此你切記,不可恃強凌弱,為非作歹。不可嗜殺成性,使你的劍沾染血汙。”

 少年不解,問道:“若是別人來殺我,我也不可殺了他嗎?”

 劍客搖頭:“這便是我要同你講的。若是有人來殺你,你殺了他,便能解決問題嗎?”他反問道。

 “他要取我性命,我何來饒了他之說?咳咳……”想到之前的經歷,少年些許激動,又咳了起來。

 顧見春看了眼藥盅,藥湯已成。他便盛到碗裡,手掌託著藥碗,微微運功,滾燙的藥湯已經沒了熱氣,不冷不熱,自是服用的最佳時刻。

 蘇決明睜大了眼睛,驚歎不已。劍客遞過碗,提醒他:

“可別又打翻了,那才是糟蹋藥材。”少年回過神來,知道這是對方嘲笑他打碎了碗的事情。少年撇撇嘴:“不就是一隻碗麼。”

 顧見春聞言笑了笑,畢竟是孩子心性。也不痛他再去計較。他接著方才說道:“有時候,並不是你殺了誰,就能讓事情平息。我希望你能明白這個道理。”

 少年搖了搖頭:“我還是不懂。”

 “無妨。”劍客扶著他的後背,看著他一口氣喝完了藥,將手伸來,攤開,手心裡赫然是一堆麥芽。“諾,這是山下的阿婆給我的,說小孩子最怕苦,嚼了這個就不苦了。”

 蘇決明有些不屑:“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早就過了怕苦的年紀了。何況我每日與藥為伍,何來怕苦之說。”話雖這麼說,可他還是接了過來,有些猶豫地盯著手心。

 “呵呵,”劍客也不接話,笑道:“嚐嚐唄。”

 他將麥芽放進嘴裡,初入口是微澀的草木香氣,待咀嚼後,便有一股酸甜湧了上來。隨即越來越甜。他有些驚異,不禁又吃了幾粒。

 劍客解釋道:“尋常鄉野人家可買不起蜜餞,更用不起糖貽。這麥芽便是原料,越嚼越甜。若是孩子想吃甜的,便做來給他們解解饞。你瞧,尋常人也有尋常人的過法,對吧?”

 少年點了點頭,甜味在嘴裡漸漸散去,他若有所思。

 顧見春接著前話開口道:“等你有了武功就會知道,殺人,是最容易的。救人,才是最難的。”

 他聞言,不贊同地說道:“救人,哪裡難了?你再等我三年五年,這世上便沒有我瞧不好的病!”少年放出豪言壯語,常人聽了,怕是要嗤笑一聲,說他不自量力。可因為他姓肖,所以劍客絲毫不懷疑他說的話。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他不禁有些感懷。

 而心中所想,卻不是嘴上所說——“你這話教那什麼‘藥尊’,‘醫仙’聽了去,倒是要來笑話你。”不及少年反駁,他正色道:“行走江湖,切忌矜功伐善,恃才傲物。這話你同我說說倒也罷了。若是被有心之人聽了去,免不了又要生出事端。”

 “哦,知道了。”少年垂下了頭,失了方才志得意滿的模樣。

 顧見春連忙摸了摸他的頭,寬慰道:“我自是信你能做到。畢竟你可是蘇家後人,還要將蘇家的醫術發揚光大呢,不是麼?”

 少年聞言,用力點點頭。

 “我說的‘救人’,和你說的可不是一回事。”劍客說道,“我之救人,為在救心。”

 “救心?”少年茫然。

 顧見春又揉了揉他的頭髮,換來少年一頓閃躲。可惜沒能躲掉那隻手,少年只能乾瞪眼。他笑道:“對,救心。等你以後就知道了。睡吧。再睡個安穩覺,我們就要啟程了。”

 少年不滿:“又講到一半來誆我!”他不依不饒地問道:“為什麼又要走了?這裡不能住了嗎?我還是病人呢!”

 劍客眉眼一彎,溫聲哄道:“病人也得走。我揹你還不成嗎?”

 誰知少年嘴一撇,說道:“你會揹我?我才不信!”

 劍客聞言也不答,哈哈一笑:“你可知道約法三章,其三為何?”

 “什麼?”少年登時來了精神。

 劍客將他強行塞進被子裡,說道:“就是徒弟必須要聽師父的。快睡吧。我守著,那些人不敢再來了。”他替少年掖好被子。少年原不算困,可不知是藥力發作,還是對方的話給自己安心之感,本要下意識回嘴,卻連詞兒都忘了,就這樣沉沉地睡去。

 屋中又迴歸靜謐,只剩爐火跳躍不已。白天無故又落了場雨,劍客一顆一顆拾起了棋子,準備再同自己來一局。他忽地抬頭,看著簷外垂垂,風雨蔽日,不知為何,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