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107章

 很多時候就是一念之差,在當時她就是鬼使神差的一個念頭,想甩掉那個卑劣的自己,想看看徹底輸掉會是什麼樣?一無所有又如何?

 “很奇怪,在收到元惜時發來的短信時,我居然鬆了口氣。”

 她回頭看,那道影子不在了。

 “我想我輸掉了四世堂的合作,但我得到了更多,不是嗎?”

 徐稚柳注視著她,久久說不出話來。就在徐清目光閃爍,似乎被看得羞慚時,他突然如夢初醒,有種頓悟之感。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徐清,你太勇敢了。我原以為自己是個心志堅忍,不易惆悵之人,可歷經千帆,至今未能看淡,反倒越發優柔起來,想是我骨子裡就懦弱吧?徐清,我不及你。”

 “你怎會不如我?你只是……”

 她回頭看他,徐稚柳粲然一笑:“我只是放不下曾經吧。”

 徐清這才發現徐稚柳的蒼白。

 她再定睛一看,他瘦得驚人,幾乎撐不住原本合身的青衫長袍。

 “你、你怎麼了?”

 “徐清,我恐怕要走了。”

 徐清心臟一緊,彷彿全身力氣都被抽走,再也抱不住沉重的花束。花束掉在地上,當即被拾荒的老人一把抱走。

 她想起什麼:“這就是你要跟我說的話?”

 徐稚柳看著老人蹣跚而去的背影,眼角沁出淚花:“我如今覺得自己的擔憂,實在多餘,你遠比我想得堅定,如此甚好,本就是我以己度人,錯估了你。”

 四世堂是一根弦,兩頭扣著他們,時局的拉鋸中亦是他們雙方精神與意志的博弈。徐稚柳旁觀她步步為營,至今數月,聯想近日來發生的種種,自知於這一局早就輸了。

 如今再看她,猶如躍過一座座清冷的山丘,終尋到夜色中那抹螢光。

 “你還記得百採改革第三次討論會嗎?那是你加入改革後的第一場重大會議,會上程逾白節節敗退,而你站在臺上口若懸河,那種光芒讓我不敢句讀。”

 他們每日相伴,交流漸深,往往由深及淺,反而能窺見本質真偽。她喜歡聽他講古代的師徒制度、行幫制度,蓋碗茶和顏色釉,也很喜歡聽古窯和十大瓷廠的故事,看到曾經下崗工人變成頭髮花白的奶奶,會感到唏噓,看到同樣揹著定時炸彈的創業學生,也會忍不住側目……

 世人皆有面具,她身在其中,一筆描黑,又層層洗去。與夜同路卻不黑天,自渡已是不易,更難提寬容與諒解。

 對昔日友朋,她更是一再留情。

 徐清,也許你自己還沒發現吧?你像一個亡命之徒,奔襲在看不到前路的荒野,那瀟灑的、明亮的,滾燙的星火,亦燒灼了我心中的寂滅。

 “我看到你,才明白那樣一種坐立難安、血脈僨張的感情是什麼。”他終於對當世萌生出一種熱烈的留念,一種轟動心靈的感動,遺憾的是,“不能陪你走到最後了,兩世週轉,仍未能親眼看到百採改革的形成,於我終是憾事,可這段日子帶給我的震撼與自省,已遠超半生所有。徐清,謝謝你。”

 “徐稚柳,你不要這麼說……”

 “人最大的愚昧大概是不能檢視自己吧?徐清,你還記得我對你說,你要看清自己真正的對手是誰嗎?”

 “我記得,我記得。”

 “你現在有答案了?”

 她點點頭,是自己。不是程逾白,不是朱榮,不是任何黨派,不是抄襲借鑑,也不是潛規則,而是自己。她曾經說過,人長大的過程是一張白紙逐漸描黑,後來她發現,給自己上什麼樣的色彩,並不取決於身邊的環境,而在於面對環境的自己。

 她完全有權利界定自己的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