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107章

 當徐清抱著那束沉重無比的玫瑰花走在街頭時,徐稚柳得到了答案。

 正義的對立面是什麼?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個體的力量太單薄了,他眼睜睜看那高樓起,看那樓坍塌,看到網絡暴力的發生,看到萬事萬物的流動。

 他們就像昌江水,從不知名的地方來,流向不知名的地方。他們互相看見,並不需要太深的瞭解。他們具備評論的資格,主張客觀,卻字字珠璣。他們為昌江水譜寫故事,增添色彩,引經據典給予定義,再為之承載責任。

 那隨之而來的榮譽、道德,真理,義務,統稱為正義。

 無人能承受正義。

 徐清不能。他預判程逾白也不能。

 他問徐清:“你後悔嗎?”

 徐清問他:“後悔什麼?”

 他一時間竟想不起來究竟該後悔什麼,後悔回來嗎?還是後悔插手百採改革?後悔對人世間尚有情念,還是後悔自己沒能鋼鐵不入?

 落選了,失敗了,再一次淪為笑柄,成為熱鬧的源頭。

 該從哪裡開始後悔?

 徐清看他語塞,苦笑一聲:“你看,你都不知道該後悔什麼,那又何必談後悔?”

 徐稚柳訝異萬分。徐清站在江邊,風吹得她單薄的身體搖搖欲墜,可她望著遠方,眉眼間俱是凜然。

 他觸手胸口,有種震顫之感。

 四世堂是她在“蝶變”失敗後的一次翻身仗,如果成功的話,過去那些屈辱、否定和批評都會隨之消失,她不再是百萬設計師泡沫,亦可重回名人榜巔峰,相應的,洛文文總監的位子會幫她在景德鎮立足腳跟,這次機會有多重要不必贅述。

 她有多重視這次合作,也肉眼可見。

 那些不眠不休的夜晚,那伏於案上單薄的身影,那一次次的推敲與推翻,那些數不清的稿紙,足見她為這個合作的付出。

 可惜,她終究未能成功。

 他以為她會崩潰,會流淚,會灰心喪氣,會有很多後悔,可她為什麼仍舊如此平靜?

 “徐清,可以告訴我,你現在在想什麼嗎?”

 徐清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衝他笑了笑:“說出來也許你不會相信,其實我一直在等這一天的到來。”

 她有兩份圖紙,一份是她獨立設計的初稿,一份是經過程逾白指導和手作後完成的終稿,在交稿前夕經過很多次的掙扎,最終她交給元惜時的,是初稿。

 “那晚我接到墓園的電話,突然之間覺得很無力,好像我永遠也擺脫不了那種裹纏不清的、沉重的命運。那晚我想起很多事,小時候每當我爬到家鄉的山頭,決定長大了要如何自立與自強時,命運總會給我一擊。圍繞在身邊的揣測、議論和有色眼光,很長一段時間是我童年的全部,我知道成見很難打破,屈辱很難洗刷,有些底色會伴隨我一生。爺爺去世之前,我還試圖克服心底的卑劣,爺爺一死,我乾脆放棄了對道德的敬畏,任由它闖出來,我想那些都是仇恨,合理的仇恨。五年間,我為仇恨而活著。回到景德鎮後,當我真正觸碰那些有溫度又熱情的器物,當我再次感受到來自朋友間的溫暖,我才發現,我好像可以接納那些卑劣的存在,似乎還能跟他們和平共處,又是我就睜隻眼閉隻眼假裝不在意,假裝已經放下,可是有什麼用?”

 華而不實就像一道影子,她走到哪兒跟到哪兒,“我總是擔心自己哪裡有問題,擔心實用性的完整度,擔心會重蹈蝶變的覆轍,擔心會再次失去所有,擔心程逾白對我的偏見,擔心爺爺對我失望……”

 越是如此,越是自困。那通電話到達後,她更像自暴自棄一般,選擇交上早就被自己否定的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