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102章

 許小賀的諷刺讓人不適。

 他問何東,問導演,問現場觀眾,難道他們從身邊的人和事裡看不到這一現象嗎?這一困頓的現狀,還不夠困頓嗎?

 許

小賀再次譏諷道:“流血的人哪有時間當看官?要麼血口子還不夠大,要麼這裡,”他戳著心臟的位置,冷冷道,“早就麻木了。”

 他不避諱把血淋淋的現狀拿出來講,直接以復古柴窯舉例算了筆賬,租一個窯位要多少錢,不同的窯位不同的價格,滿窯一次從坯戶身上能賺多少錢,倘若不能滿窯,又能賺多少錢。柴窯的成品率非常低,大多數情況下是不可能滿窯的,時間上也湊不齊。那麼燒一次窯,撇除從木材到滿窯、開窯等人力成本,加上定期的維護和攣窯耗費之後,還能賺多少?答案是十個裡頭有一兩個賺都算中了彩票,絕大多數都是賠錢生意。

 既然賠錢,為什麼還要做仿古柴窯?

 許小賀不講人心,只講得失,講利益,虧本的生意為什麼要做?因為心裡有火。

 每一年有多少柴窯廠子倒閉?那些人後來去了哪裡?調查得出的數據觸目驚心。在如此觸目驚心的困境裡,景德鎮的視野仍舊侷限於裹腳布般又臭又長的個人是非。

 他說人不行,錯了嗎?

 “景德鎮的財富一直處在流失中,迄今為止珍貴稀有的仿古瓷越來越少,古老的碼頭和戲臺也要進行新一輪的維護和修繕,最後一代以手藝為生的老藝術家們正在急速消失……作為一個旁觀者,當我看到以上種種困頓的現象時,我一個每天只顧花天酒地的人,心裡也會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有時候我想,如果我是一個陶瓷人,我會做些什麼?我能做些什麼?”

 這麼多天,徐清一直在勸說他“倒戈”,她認為他的立場比她更適合出面說這些話。同時,她認為他也有話要說。

 他無法移開的目光,胸腔凸起的熱流和種種不能理解的情懷,都在指向一個答案——他對滿目所見亦有痛覺。

 他的文化是有限的,只能借用李大釗先生說過的一段話,“吾輩學生,於國民中尤當負重大之責任。研究精神上之學術者,宜時出其優美之文學,高尚之思潮,助我國民精神界之發展。研究物質上之學術者,宜時攄其湛深之思考,施其精巧之應用。謀我國軍事工藝器械之發達,誠以精神具萬能之勢力。苟克持之以誠毅,將有偉大之功能事業。基於良知一念之微明,則曹沫雪辱,勾踐復仇,會有其時。”(節選《覺醒年代》)

 基於良知,一念之微明。

 即便沒有良知,退一萬步講,他也知道許正南靠不住。

 他要靠自己,要萬禾傳媒在九號地的使用上有應有的話語權,要把商業圈錢的那一套公式轉化為自己的野心,那麼他一定要做些什麼。

 他呼籲社會各階層的陶瓷人都動起來,積極參與到改革當中,表達自己的思想,不要在意那是否是上等或是下等階層該考慮的,也不要停留在“對立”的層面,一味排斥可借鑑的工業與商業案例,更不要在無窮無盡的內鬥與消耗中成為時代的犧牲品。

 任何一幕慘劇,既然已經發生了,不要看熱鬧,熱鬧終會褪去,沉痾無法剝除。

 世界趨勢當前,景德鎮千年瓷都的優勢已不明顯,再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他們會成為一抔無名黃土。

 人不貴在銘記,貴在溫良地運動。

 許小賀提到1925年日本興起的民藝運動,那是一場新的智力和美學運動。發起人將民藝運動看作“普通人的手藝”,專注於普通人生產的日常用品,而不是由專業藝術家創作的高度精煉的藝術作品,這也是百採改革開展廣泛教學的原因。

 要知道,1925年距今已近百年。

 “諸位陶瓷從業者,你們希望自己像那座仿古柴窯一樣,在夾縫中生存與毀滅,直到最後,仍舊無法長眠嗎?你們是否希望圍繞在身邊的是喋喋不休的陰謀與揣度?你們希望成為黑暗的打手還是光明的浪口?你們希望自己的創作隨時面臨過時的威脅,還是在某個時期某個地區被賦予某個故事?”

 許小賀說,“我知道再多漂亮話也沒有實際行動來得有效,為一表我這個二世祖對改革的敬意,以及對景德鎮和諸位陶瓷從業者的欣賞,在未來三年,萬禾傳媒將聯合二十家設計公司和三十家原創工作室,向改革試驗班同學輸送合作機會,並儘可能提供創作資源和公開透明的價格空間。目前我們已經拿到十家單位的合作聲明。”

 萬禾傳媒的公共平臺實時同步十家合作機構,裡面包含國際頂尖的設計師平臺,也包括如洛文文這樣的本土知名設計公司,絕大多數都是徐清曾經服務過的。另外幾家個人工作室,原創集成店,也都是她託關係豁出臉皮換來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