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79章

 程逾白說,宋代磁州窯有一件白地黑花枕,上繪猛虎,枕上題“明道元年巧月造,青山道人醉筆於沙陽”,枕底題“張家造”,是很齊全的陶人款,寫明瞭製作時間、工匠、畫師和作坊的名字。這隻瓶子在足底標識出也寫明瞭詳細信息,與“張家造”別無二致。

 尤其底足多為瓷器唯一露胎之處,可以辨別胎土的時間年月,通過底足的旋切痕跡,也能判斷純手工製作,足見其真。

 只有了上述那些致命漏洞,不可能是宋代時期的真跡,而是民國仿品。

 單論民國仿品而言,能被各國美術館收藏,其價值可見一斑。買家們看瓶子價格一下子縮水不少,價值卻沒有小太多,亦是為數不多的仿古珍品,便又爭搶起來。

 徐清覺得可笑,再怎麼仿,能把三龍仿成五龍嗎?擺明了就是後世的新創,就是作假,根本不可能是任何一個文物的仿款。價格大大縮水,難道不是因為一開始用噱頭糊弄人了嗎?

 誰知她剛要開口,手腕就被捏住。

 她抬頭看去,程逾白正含笑對買家們講解什麼。他手勁很大,她被捏得生疼,想甩也甩不脫,只忿忿瞪他一眼。

 劉安看秩序恢復如常,請買家們依次回到原位,繼續拍賣,程逾白則牽起徐清的手,將她拽出戏樓。一到外面他立刻鬆開手,壓低聲音道:“你不想活了?”

 徐清反問:“你為什麼阻止我?”

 “我沒時間跟你解釋,你立刻離開這裡。”

 他招手叫保安過來。

 徐清前腳才鬧過事,程逾白好不容易解了圍,保安怕她再惹麻煩,一左一右上來請她。她一動不動,只盯著程逾白:“你要做什麼?”

 他上前一步,附在她耳邊,聲音極是低微:“是我該問你吧?你要做什麼?又是……誰在幫你?”

 ……

 戲樓二層包廂,皮座上男人見拍賣沒出大岔子,又回到先前和樂融融的氣氛,拍拍胸脯長出一口氣:“得虧一白來了,有驚無險,回頭咱們一起去燒柱香,去去晦氣。我認識一位得道高僧,靈得很,他就說我這次要受點驚嚇,你看,這不就是嘛!”

 “他怎麼進來的?”

 “誰?”男人一拍腦門,“你說一白啊……”

 朱榮見男人話說一半沒了下文,死死盯著他。男人被盯得發毛,忍不住拍了下滾圓的肚子,坐直了一些。

 此人正是許正南。

 許正南眼瞅朱榮是真生氣了,心神也有點慌了:“我……我這不是……”

 “你別怪他,如果你見過我手裡的東西,也會打開大門請我進來。”說話間,二樓包廂門被推開,程逾白笑著走進來,拿出手機遞給朱榮。

 朱榮一看,脊背僵直。

 “你怎麼找到的?”

 程逾白拿起高腳杯,給自己倒上紅酒,坐在皮椅中呷了口82年的珍藏,才不緊不慢道:“這話就說來話長了。”

 原本這個時間他應該在去香港的飛機上,只臨行前一天,老張突然來找他,說趙亓失去聯繫了。

 他看老張神情凝肅,料想還跟之前的事有關,這一次不比替名風波,趙亓顯然處境堪憂,老張不得已將所知和盤托出。

 他說:“具體的我不太清楚,有一點確實奇怪,趙亓每週都會去三寶蓬幾天,他在那裡似乎有一間舊作坊,因為有幾次我在他家裡看到瓷泥釉料的採購清單,量不算小,也不像是為了兩生花試顏色,但他吞吞吐吐不肯交代去處,我有點擔心,就跟著他去了三寶蓬,不過那裡路不太好走,後來跟丟了,我就在附近溜達了幾圈,發現周圍有很多作坊,都在居民樓裡,沒熟人領路根本進不去。”

 老張也很納悶,趙亓在外面有作坊很正常,只是他遮掩的態度讓人懷疑。

 “趙亓家裡你之前去過的,能看到的就是這六年來的全部,除此以外沒有別的,根本上用不到採購清單裡的數量。”

 趙亓雖沒有作品公開露面,但私下裡還是沒有放棄手作,偶爾一起出去採風,想嘗試什麼的時候,他還會和趙亓一起描紅上色,提供畫瓷的思路,只每次趙亓都拿素胎過來,沒讓他去過自己的作坊。

 他不是沒有問過,趙亓說那是他的私人領地,他想保留一點個人空間。

 私密性這個東西很難講,就說程逾白的作坊,也不是誰都能進得去。防止外行人、競爭對手窺探是一方面,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則是另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他們確實需要自己的空間。

 程逾白理解趙亓的想法,尤其“兩生花”帶著不可抹去的遺憾留於良器史上,於他而言何嘗不屈辱?他

當然不願意把照見內心深處的地方展示於人。

 可是,即便這個人是老張,也不能例外嗎?

 說到三寶蓬,也是巧合,瓷博會之後小七一直在追查主辦方背景,後來順藤摸瓜,發現線索又回到景德鎮,最終在三寶蓬失去下文。結合老張所說,程逾白估摸三寶蓬有個贗品窩,而趙亓長期以來被朱榮拿捏的把柄,很可能就是仿古。

 趙亓仿古的本事並不遜於他,在景德鎮也算數一數二的行家,不過這一點被“兩生花”掩去了鋒芒,故而所知甚少。

 猜到這一點,他立刻和老張去三寶蓬尋找趙亓,也幸虧他們都是本地人,加上秦風那個二世祖,人脈不少,真要找一個專門仿古的作坊並不難,天還沒黑就找到了。只裡外都有把守,他們特地等到入夜才將作坊端了,給朱榮看的照片就是作坊裡殘餘的仿古瓷和一應交易貨單,包括趙亓自留的後手,是朱榮親自手寫的貨品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