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老師覺得時機沒到?”
煎茶講究火候,凡事都求章法,只她的困局不在於此。吳奕說:“你回來這段時間,大大小小風波不斷,都是圍繞改革在發生的事,你也看到了,這邊是個什麼情況,百採改革不是一個口號,而是一場切切實實的關於實業的革新,是不一定會流血但一定會流淚的戰爭。我認為,你至少得在本職範圍內擁有一定的資本,再圖謀別的可能性。”
說話間,吳奕抬起手,當著她的面把邀請函扔進垃圾桶:“就算有這個,你也進不去。”
“憑什麼?”
徐清不由
自主地站了起來。
她筆直地站著,問吳奕憑什麼,在這一刻她想到的還是那些階級、門檻的東西,原來一個人就算再怎麼努力,有些大門也不會為她打開。就連老師,也要剝奪她試一試的可能。
她不試一試,怎知一定不可能?
吳奕說:“丫頭,你和一白不一樣,沒必要冒險。”
徐清笑了:“我和他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有什麼不一樣?”
“我呢,是親眼看著你進入試驗班的,一開始你總是一個人在角落,不太愛說話,好像也不太能理解試驗班的意義,上課總是看窗外,後來大家熟了,慢慢走到一起,偶爾也能看到你笑。那時候我就在心裡感慨,豁,這丫頭笑起來真好看。”
好不容易融入試驗班的大集體,從新人設計師到陶溪川創業,他又一次看著她被市場裹挾著往前走,逐漸迷失在慾望都市,繼而被迫離開景德鎮,再帶著滿身傷痕回到景德鎮。
中間種種過往,豈止十年耳。
在他看來,程逾白是行事偏激,傷人傷己,而她則是一頭蠻牛,不到黃河心不死,到最後受傷最深的不會是別人,而是自己。
吳奕說:“你不要多想,我不是維護一白,只是希望你保護好自己。”
“老師,你不必和我兜圈子。”
吳奕看她鐵了心要向虎山行,想想也是可笑,這麼多年誰攔得住她?他放下茶杯,山水茗磕在茶海上,咚的一聲清亮刺耳。
“那好,我問你,你為什麼要攪合這些事?你非要往裡頭鑽,為的是什麼?”
“我……”
“如果你反對百採改革,只是為了反一白,那你大可不必把自己看得太重。有朱榮擋在前面,一白的這條路絕不容易走,你也可以尋一條更加安全的捷徑上位。”
徐清盯著茶海上漫出的水跡,眼睛痠疼:“老師認為,我做這些只是為了上位?”
“你當然可以有更具說服力的理由來批判我的質疑,而這正是我對你的疑問。”見她久久沉默,吳奕再次開口,“怎麼不說話?覺得自己沒理?”
“我沒有。”
“沒有什麼?”
吳奕話說得太狠,她渾身發顫,幾乎站不住,卻仍抬起頭,直視吳奕說道:“我不是為了反他。”
“那你就更要想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麼,想要什麼,別給任何人質疑你、踩踏你、侮辱你的機會。”吳奕說,“ 我作為你的老師,用語言攻訐你,你尚不知如何回擊,將來他人用利器、用權柄,用條件來掣肘你,逼你沉淪自棄時,你又要如何自保?”
……
後來回家的路上,他們被晚高峰人流堵在街口。徐清穿一件卡其色外套,下身是黑色馬術褲,收在長筒皮靴裡,稍長一些的頭髮披散在肩頭,整個人被風束在高樓。她仰頭直視前方,說人生就是不進則退,她寧願粉身碎骨也不想退,於是往前走一步,就在紅燈閃爍的間隙裡,大步穿過馬路。
十字路口車流縱橫交錯,她的背影單薄瘦弱,萬家燈火中影影綽綽,彷彿一個不小心就會陷落。
徐稚柳看著眼前這一幕,心緒久久不能平復。
其實在很早之前他就有和吳奕同樣的困惑,百採改革第三次討論會現場,程逾白因病暈倒,事後她在工廠徹夜未眠,提及那一場激烈的辯論,她對程逾白似乎並不如他想得恨之入骨,也並沒有一雪前恥的開懷。
既然如此,在後來對程逾白有了重新的認識後,她為什麼仍一力反對百採改革?
如果說一開始搶奪《大國重器》,利用摩冠杯加入純元瓷協,自證設計師的價值和工業陶瓷的價值,都是為了對付程逾白,那麼當她認為自己對程逾白存在誤解,而爺爺的死本不該歸咎於他之後,她理應對過去釋懷,為何仍要反對百採改革,不惜以身犯險?
關於這一點,沒人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