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50章

 徐稚柳點點頭,沒說話,低頭拼接金箍棒。

 “你不替我開心嗎?”

 “你知道失信於內調會,失去的是什麼嗎?既是朱榮的信任,更是一舉把程逾白拉下水的機會,開心?我不理解你在開心什麼。”徐稚柳放下樂高,不解地看著她,“如果你想接觸手作,想嘗試拉坯,去任何地方都可以,為什麼非要一瓢飲?”

 徐清知道他在氣自己臨時放鴿子,改變心意。原先朱榮讓她做證人時,她不是沒有掙扎過,一直到確認胖子就是抄襲蝶變的始作俑者那一晚,她才終於狠下心,答應朱榮會出席內調會。隨之而來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一旦成功,百採改革立刻就會停止。

 程逾白或許會被剝除主建設官

的頭銜,退出改革,退出九號地古陶瓷村重建,他所有骯髒的、虛偽的、別有企圖的野心都會回到起點。

 這是她的理想。

 即便很卑鄙,她也會這麼做。可當她看到純元瓷協入口處那張長約五米的大航海時代地圖時,她忽然猶豫了。

 1497年,達·伽馬駛過好望角,歐亞大陸開始了貿易往來。葡萄牙以澳門為據點,經印度洋、好望角跨越半個地球將景德鎮瓷器運回歐洲。而西班牙人則以馬尼拉與阿卡普爾科(在今墨西哥)為據點,跨越另外半個地球定製景德鎮陶瓷。

 三個世紀中,大約有3億件景德鎮瓷器銷往歐洲。

 那是一個空前的時代,到如今景德鎮依舊在世界舞臺擁有說一不二的瓷都地位,當外國來使對這個神秘古都產生好奇和嚮往的時候,他們在做什麼?

 他們在內鬥。

 徐稚柳不能理解:“改革就是戰爭,戰爭勢必要流血,內鬥只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環節,它一定會存在,而且存在不止於改革中。洛文文就沒有內鬥嗎?徐清,你活在任何一個環境裡,它都是存在的。”

 “它存在,我就一定要接受嗎?要參與嗎?”徐清問他,“你還記得上回在胖子飯店提到,關於達芬奇和梵高誰的畫更好嗎?”

 徐稚柳已經沒什麼耐心再聽她兜圈子,無可奈何地起身朝客廳走去。

 徐清緊追其後:“雖然藝術作品的評判標準很荒誕,但不管多荒誕,標準都在人身上,陶瓷也一樣。現代陶瓷也好,傳統陶瓷也罷,各自的審美趣味不同,儘可以荒誕出奇,我們各自為陶瓷所作的努力、改革,這些也儘可以合規、犯規,可不管怎樣,標準都在陶瓷身上。”

 這個世界有很多規則,只良心在於本我。

 她懇切地看著面前略顯煩躁的少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到目前為止,所有一切至少我都問過自己的心意,我同意自己這麼做,那麼卑鄙也好,敞亮也好,只要我同意,就不會後悔。可我不想成為權力的附屬,不想被輿論、市場裹挾著往前跑,如果改革的標準是讓我丟失本心,那我寧願不參與其中,這樣的改革也不是我想要的改革。”

 徐稚柳一言不發。

 說到底,她還在為怎樣一個過程而搖擺不定。

 他把生椰咖啡喝完,淡淡的玉米甜和咖啡的苦味在口腔中交替擴散,引得他一陣反胃噁心。他立刻跑到衛生間,擰開水龍頭,不停往嘴巴里灌水。

 在徐清追來時,他先一步關上門。

 黑暗中,他凝視著面前的鏡子。

 裡面什麼都沒有。

 他譏誚地扯了扯嘴角:“徐清,你知道嗎?你之所以還在搖擺不定,是因為這個過程還沒讓你痛徹心扉,絕望到底……”

 他聲音很低,徐清沒有聽見。她回到客廳,從藥箱裡翻出一堆胃藥。知道他心情不好,一時間難以接受她“出爾反爾”,她也不勉強,把藥和水隔著門遞給他。

 徐稚柳看著掌心裡一顆顆白色的藥丸,和鏡子一樣可笑。

 他只是一道影子,根本不是人,需要什麼藥品?他猛的張開五指,用力按壓在鏡面上,手臂當即青筋暴起,血液急速湧向一個地方。

 過了很久,少年緊繃的身體才逐漸鬆弛。

 “沒關係,你可以搖擺,我會幫你做決定。徐清,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沒有任何過程比結果更重要,只有當你是贏家的時候,你才可以定義規則、秩序,建立你的章法。”那聲音依舊低微,似午夜囈語,若有似無。

 最後,他把藥丸一顆顆丟進馬桶裡,看著它們一點點溶解、稀釋,了無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