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51章

 徐清在一瓢飲學習手作一段時間後,小七開始用“井底之蛙”形容她,畢竟她連日用瓷所用瓷土的種類都不清楚。

 除了高嶺土,她對神秘的瓷土學一無所知。事實上除高嶺土以外,葉蠟石、骨粉,還有蒙脫石都可以製作陶瓷,不過傳統瓷和藝術瓷一般只用高嶺土。

 高嶺土的材質更適合傳統瓷和藝術瓷的表達形式,即便景德鎮本地瓷土價格高昂,他們也不願意採購外地瓷土,這就給不良競爭又添一筆重負,加之景德鎮本地各種創意陶瓷之間的抄襲模仿現象十分嚴重,基本沒有版權可言,長此以往形成惡性循環,沒有多久,模仿“蝶變”、“脫殼”的改良作品就在市場上迅速流通起來。

 回想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徐清總覺得如夢一場。好像當初回到景德鎮,一個黑夜過去,周遭的一切就都發生了改變,她才發現原來跨出那一步並沒有想象中艱難,她離手作也並沒有想象中遙遠,可為什麼她從不肯面對?

 是害怕失敗嗎?還是害怕失去尊嚴?或是內心,還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如今抄襲風波告一段落,洛文文重新恢復她的職位。再回公司,她能明顯感覺到同事們或譏諷、或嫉妒,或唏噓的神色,也能察覺夏陽偶爾的沉默和梁梅一再的欲言又止,甚至連天天跟她作對的江意都像是霜打茄子一般,而顧言、廖亦凡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更是徹底打響了辦公室戰爭的第一炮,從此一組、二組水火不容,三組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

 洛文文從“一個名設計師,一夜之間從天堂跌落地獄”的事件中得到啟發,發現企業缺乏實戰性,於是正式頒佈裁員通告,要求按照北美標準縮減團隊設計師名額。所謂競爭淘汰制,終於登上歷史舞臺。

 抄襲、模仿、替名、內耗、鬥爭,把格子間那些人變成野獸,瘋狂蠶食所剩不多的蛋糕。

 鑑於元惜時一直沒有接見廖亦凡,四世堂竟稿機會重新回到徐清手中。

 有蝶變的失敗在前,這一次她不敢麻痺大意,是否能重整旗鼓為自己正名,也在此一舉。她每天晚上把自己關在書房設計試稿到半夜,原來從不會關心成品的過程,這次從瓷土的選擇到拉坯成形,再到上色,全部過程她都在腦海演練成千上百次,繼而發現在成型之前,還缺少一個重要環節。

 也是陶瓷最重要的環節——燒製。

 她無法想象陶瓷在涅槃時窯洞裡的焰火是什麼形狀、顏色,那千年不滅的窯火究竟有什麼樣的溫度?

 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窯廠學習一下。

 洛文文合作工廠用的是氣窯,氣窯用液化氣為燃料,利用火焰噴嘴加壓,調整煙囪閘板和空氣風門大小,可以穩定地控制燒瓷所需要的升溫溫度和氣氛。而程逾白常用仿古柴窯,完全憑藉松木燃燒的火焰和肉眼來控制溫度和氣氛,比之氣窯雖然成品率非常低,但成瓷在色澤度、飽和度,廣度各方面,會更加豐富。

 這一點微小差別或許對設計師而言無足輕重,對一個品牌而言卻事關榮譽。四世堂注重傳承,意在傳統,倘若在她的設計方案裡包括對燒窯這個過程的考量,相信一定會更加分。

 徐清試圖通過程逾白“作弊”,打聽元惜時的個人喜好。

 程逾白冷冷一笑,告訴她:“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會因此失去跟我一起去窯廠的機會。二選一,給你十分鐘。”

 徐清立刻說:“我選後者。”

 程逾白打量她:“你故意的吧?”

 “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

 “打火機在左還是右?”

 徐清不願意陪他玩幼稚的遊戲,卻習慣性朝右邊看了一眼。

 以前他每次都把打火機、煙盒和鑰匙零零碎碎的東西塞在右口袋,翻找的時候亂七八糟,她以還問過他,為什麼不把鑰匙和耳機之類會纏在一起的東西分開來放?結果他竟然說沒想到。她提醒了他,可下一次他還是會這樣,時間長了之後她發現他的左口袋並非空空無物,偶爾裡面會出現彩色鵝卵石,顏料筆,或是隨便捏的一個什麼小玩意。

 程逾白用身體力行告訴她,在他的口袋裡,有屬於手作人的某種矛盾且和諧的秩序。偶爾,她會為此停留和思考很久,然後把這點記在心裡。

 記著記著,就養成了習慣。

 程逾白把手探進褲子右側口袋,摸索了半天,從裡頭費力地拽出一隻金色翻蓋打火機,爾後斜眼乜她:“你可比蛔蟲厲害多了。”

 兩人開車到了雕塑瓷廠附近,程逾白說要先去見個朋友,讓她自個兒去找秦風。

 秦風的窯廠就在最裡頭,徐清沿著磚房旁邊的小道走了大概十分鐘,七拐八繞的,居然還給她找到了。

 紅色磚牆圍起的窯廠,說是仿古柴窯,其實很多方面沒有辦法和古代一模一樣。秦風說:“晚清到現在一百多年,配料配方都還能找到,往前一點,康熙、雍正和乾隆年間那些名瓷仿起來可就難了,明代的更難,瓷土難找,色釉難配,那些皇家御製還都是當時民間最牛的工匠,一個個的看家本事,要做出

以假亂真的效果,真難死了,就更不用說燒製,這天氣哪能跟古代一樣?完了還要做舊去玻化……搞一玩意得折騰個半年,要是大花瓶,那至少一年開外。別看我這裡名聲響亮,聽著好像有多厲害,其實我快累死了,每天跑前跑後吃力還不討好,光給程某人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