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45章

 為什麼?

 “你知道嗎?那就像一個不停循環往復的黑洞。爺爺得的是糖尿病,定期要打胰島素,併發症很多,每天泡在藥罐子裡,我為了賺錢,要打工,要創業,還要兼顧學業。

 我老師可嚴格了,稍微有點懈怠就要被罵,每次最怕的就是他檢查作業。他那雙眼睛跟火眼金睛一樣,一下子就能抓住我的毛病。他說,清啊,你得緩緩,你老是一種思路可不行,要嘗試打開。而我呢,我每次想要好好沉澱一下的時候,總會有突發情況找上我,我根本沒有停下來喘口氣的機會,更不用說好好思考,好好休息,時間就像是被偷走了一樣,我不停地奔走在路上,後來我給爺爺看我的設計作品,他總是很勉強地笑著說喜歡。

 你不知道吧?他原來是木匠,手工很好,會做很多東西,家裡的桌椅板凳都是他自己做的,我們那一帶早期的旋轉樓梯,也都是他做的。我問他我的作品有沒有比以前更好,他說著喜歡,表情卻很為難,叮囑我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要忙著賺錢。

 我想聽他的話,可一出門醫生就把賬單交給我。單子好長,我一條條地看過去,醫生提醒我,他們已經儘可能照顧我家的情況,沒有使用進口藥物,報銷系統會幫我減負,可我得先把錢交上來。

 後來我聽從廖亦凡的商業思維,開始做一些低俗審美的東西,很多客戶都喜歡,批量生產也容易,我想著等我賺夠了錢,再做自己喜歡的東西。那顆火花呀,其實一直都在我心裡,可我……我不知道為什麼,當我終於賺夠了錢,想把它找回來的時候,它卻消失了。”

 徐稚柳終於發現,她與景德鎮的距離,並不在於手作本身,而是她的心。

 她的心飛得太遠了。

 手作就不一樣了,相較於堅持原創的品德,手作更能給予一個創作者溫度,那恰恰也是元惜時在節目裡講述的最打動她的一種情感,所謂愛與和平的奇蹟,就是對傳統陶

瓷也好,對現代陶瓷也好,對不同藝術形式表達的陶瓷所共通的一種包容的、溫暖的孺慕之情,就像四世堂對景德鎮陶瓷,就像歐美對中國陶瓷,那種感情會把離開很遠的心再拉回來,一點點,一點點拉回來。

 她一直找不到自己的問題所在,就是因為離手作太遠了,真的觸碰瓷泥,看到它們逐漸涅槃的過程,或許她會豁然開朗。

 就是不知道那個人,願意給她機會嗎?

 徐稚柳不動聲色地拿起小石子,丟向徐清。徐清在回憶中抽身,左右尋找石子的來源,繼而一抬頭,與馬路對面的程逾白四目交接。

 程逾白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獨自一人在深夜遊蕩,還遊蕩到洛文文附近。他聽說了廠長大鬧洛文文的事,洛文文將她暫時停職,等待調查。這幾天對她關注的人有很多,圈子攏共這麼大,協會里走一遭,什麼話都能聽到。

 他猜她一定受了不小的打擊,可能會氣他,恨他或者惱羞成怒做出什麼。他已經做好準備等待她的反擊,可她在做什麼?

 她居然在顧影自憐?

 沒有親眼看到,他始終難以相信,她竟然也會有被打倒的一刻。那還是她嗎?她就沒有朋友嗎?就不能給他打個電話?一個人來搬庫存,運庫存,還一個人對著黑夜自言自語?

 她就不能低個頭嗎?就一定這麼要強?

 吳奕曾經笑言,她就是一隻打不死的小強,可這隻小強,如今看著竟如此的刺目,如此的悲哀,如此的可憐,他幾乎控制不住顫抖的雙拳,想一拳頭擊碎眼前的所有。

 她不該如此。

 她絕不該如此。

 而他也不該出現在這裡。程逾白在靜息幾秒後,轉身大步離開。徐清顫抖的心,倏然間又掉下去,徹底地掉下去。

 看吧,他果然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徐稚柳想,他又一次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