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30章

 徐清舔了下乾燥的嘴唇,強打起精神回道:“我那個時候跟現在一樣,只負責設計圖紙,不負責燒製,成品都是廖亦凡幫忙跑工廠,找的代加工。”

 徐稚柳眉心一緊,彷彿明白了什麼。

 “你會拉坯嗎?”

 “我只玩過陶泥。”

 “你知道陶泥和瓷泥之間的區別嗎?”

 徐清知道他不會憑空提起這個,遂看他:“相差很大?”

 “嗯。”徐稚柳解釋說,陶泥質地柔軟溫順,隨便誰都能做個水杯出來。瓷泥就不一樣了,強硬有韌性,不學個一年半載做不出東西來。利坯更是技術活,尤其利薄胎,非常難。

 他了解過行情,現在景德鎮的利坯師傅都是高收入階層。

 “早期瓷器的原料是瓷石,類似一種白色的石頭。一開始用地表的瓷石,

用完了之後就開始挖地下的。地下的深層瓷石可塑料性差,靠拉坯成不了薄胎,瓷工就發明了旋坯技術。”後來發現地表瓷石被風化後形成的泥土,也就是瓷土,化學成分和瓷石大同小異,“等地上、地下的瓷石都不夠用了,就開始用瓷土,不過瓷土粘度不夠,沒法成形,只能把剩下的瓷石摻進去,形成瓷泥,後世稱二元配方。”

 旋坯技術和二元配方都是陶瓷史上重大進步。

 徐稚柳跟蹤過程逾白一段時間,他這人很奇怪,沒什麼傳說中的金屋藏嬌和夜夜笙歌,除了在一瓢飲的作坊埋頭苦幹,只要出門,他去的地方大多是各種市場,瓷石、古玩,鬼市,凡是擺攤的地方都能見到他的身影。去過幾次,他大致瞭解現代的物價,程逾白買瓷泥,倒也不都豪橫,一兩萬一噸的瓷泥會買,幾百塊的也買,單看做什麼風格、需要什麼呈現方式的陶瓷。

 徐清聽他講才知道原來她玩過的陶泥,真的只是玩玩而已。

 她知道程逾白有一點說的很對,原創和手作確實是景德鎮當下集成店的最低門檻,那些陶瓷人不僅承擔了設計師的角色,還承擔了手作人的身份,他們才是大浪淘沙後留下來的一批景漂。

 徐清感到一種模糊的諷刺:“不會拉坯很糟糕嗎?”

 徐稚柳說:“古老的時候,人類為了創造出一種可以盛食物盛水的容器,發明了瓷器。在當時沒有設計師這個職業,清朝也沒有,設計師就是存在於坯戶裡很普通的一批匠人,他們做這個行當,就要學拉坯,在拉坯的過程中為器物創造造型,加以修飾。這麼說吧,它是在人類的手作中產生的。”

 簡而言之,沒有人不摸瓷泥就做出東西來。

 陶瓷的出現,由來就具備功能性、實用性,而現代設計師需要考慮的則不止這個層面,還有裝飾性、美觀性、陳列等等。

 設計師和手作之間的距離可能很小,卻很微妙。這也是徐稚柳剛剛才發現的問題,一直以來他將程逾白視作對手,與徐清同仇敵愾。他也好奇他們的故事,不知曾經發生了什麼,以至徐清和他站到同一陣營,他畢竟視梁佩秋為殺生宿敵,而程逾白對於徐清算什麼?他想過很多,唯獨沒有想到,“華而不實”的其中癥結會是“手作”。

 “你……”

 他剛要開口就被徐清打斷:“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特殊性,不是嗎?你知道洛文文那棟大樓有多少設計師嗎?故宮文創、商超文創,藝術館、歷史館,天文館文創,這些哪個不需要設計師?”

 她的職業當然有其存在的必然性,否則她這些年獲得的成績算什麼?

 徐清說,“或許景德鎮有它的特性,個人作坊,原創工作室,集成店,這些優先走到了大眾視野,其所代表的手作力量被市場認可和誇大,但我依舊認為時代不一樣了,設計師才是未來市場的核心價值。”

 徐稚柳看她目光堅決,不置可否。

 徐清也一下子跌回谷底。

 後面再說什麼,她都三心二意,整個人心神不定。一夜過去,徐稚柳看天邊浮出魚肚白,廠子裡的工人陸陸續續下班,就把蜷縮在角落的徐清叫醒。

 他大致看了下工期進展,推測把貨交齊至少還要兩個大夜。

 “你不要在這裡乾熬了,回去吧,睡一覺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