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24章

 “你別不愛聽,我知道年輕人氣性兒都大,你現在這個年紀懂交際已經算好的了。說好聽點咱們是設計師,說難聽點,景德鎮遍地都是設計師,大大小小,誰好誰壞,誰高誰低都說不清楚,只有頭銜和獎盃說得最清楚。假清高沒有用,你說是不是?”

 “什麼算假清高?”

 “這得先看清高什麼意思。你要當它是個貶義詞,那就是高傲,不拿眼睛看人。你要當它是個褒義詞,就是品德高尚,不同流合汙。這年頭還有風骨的人太少了,多是貶義範疇裡的,有點本事就把自己放在神壇上。不過呢,這種人看得明明白白,也不可恨,最可恨是一邊清高一邊端著,既想名利權勢,還想留點風骨,簡而言之,既當又立那種。”顧言問她,“你是哪種?”

 徐清恍恍惚惚出了顧言辦公室,一個人躲進樓梯間。

 顧言話說得不好聽,

可句句都是大實話,真計較起來,她是後一種——假清高。

 寥寥幾句話,被人蓋棺定論先前拿到的所有獎項,扣上“內定”的帽子,她隨即感受到一種侮辱,不知是對設計師的侮辱,對景德鎮的侮辱,還是對自己的侮辱。

 有很多年輕設計師,到現在還找不到正規的投稿渠道,甚至無法入門,被人騙去金錢,騙去作品,一無所有,精神、肉身無處安放,最後只有一個下場。她曾經為摸清“網絡投稿”的門路而狂喜不已,無比虔誠地祈禱過回信,一個郵箱每天刷新幾百遍,聯網又斷網,到處問人信號好不好,甚至抱著電腦睡覺,還蹲電子城門口等開門,第一個衝進去修電腦。

 事實證明,她的作品確實躺在垃圾站無人問津,要麼已閱卻石沉大海。從傲慢變得自知,開始認清一些現實,可能是人長大的一個標誌,然後不知不覺地接受、妥協,被同化,做一些別人都在做的事情。

 顧言給她打比方,流量和新人,哪個更是票房保證?大家都知道選流量,即便新人更貼近角色本身,更會演戲,他們還是會選流量,因為做選擇的不是製作方,而是市場,是市場選擇了流量。她也一樣,市場選擇的一二三要求他們必須得有匹配的歷史輝煌,所以她利用媒體給自己造勢,增加輝煌,完全可取。

 是這個道理嗎?可如果當初不是剛好有一些比賽,願意給年輕人機會,她怎麼可能做到顧言所謂“這樣的年紀”,就有機會得到內定名額?到目前為止,至少還沒有哪一場比賽,明晃晃地把“內定”貼她腦門上。

 她雙手捂住臉深吸一口氣,伏在牆上輕聲問自己:她到底在做什麼?

 “你猶豫了嗎?”不知道什麼時候,徐稚柳出現在身旁。

 徐清啞然:“我……”

 “你在想,要不要讓許小賀停止媒體造勢?”徐稚柳聲音平靜,也早已不復昨夜,“蝶變進入內部評審階段,有可能遇見強勁的競爭對手,這個時候如果出現利好的輿論風向,也許是扭轉局面的關鍵。你不是想拿冠軍,以此進入純元瓷協嗎?”

 徐清抬頭看他:“如果你寒窗苦讀十幾載,臨門一腳得知自己早已內定三甲,若要拔得頭籌,得讓百姓為你請願,為你寫萬民書,即便那是你渴望至極的位子,你也會……”

 “我會。”不等她說完,徐稚柳出言打斷,“重要的是,只有坐上那個位子,才能施展抱負,為百姓謀福祉。個人的榮辱於我而言,不算什麼。”

 他不是沒有為黑子鬥爭過,不是沒有為楊誠恭,為景德鎮瓷業的清平之象努力過,不是沒有奮不顧身地守護過那些冬夜裡的可憐人,可結果又怎樣?當年徐忠痛罵他婦人之仁,而今他站在她身旁,俯視其一朝一夕,方知昔日之優柔,有多可笑。

 他藏在袖中的手逐漸攥握成拳,“《大國重器》的直播事故並非沒有扭轉的機會,我看到許小賀被人帶走,聽到許家父子的談話,也看到程逾白出現在演播室,如果我第一時間告訴你,就算無力挽回,至少也能為你爭取多一點準備的時間,可我沒有。我這麼做不是為了羞辱你,而是想讓你看清楚——徐清,你沒有任何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