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9章

 “出了這個門就難了。”

 “從來沒有容易過。”

 那一刻程逾白身體裡有某種衝動,迫使他往前走了一步,在門廳和花園的交接處,分割線變得模糊,陰影也變得不再確定,好像黑暗又好像明亮,但很快這股衝動就被他抑制住了,因為徐清在那片刻間抬頭,彷彿已經換了個人。

 “程逾白。”她叫他的名字,嗓音清冽,一如九年前初見,“我來是想告訴你,屬於程逾白的時代,結束了。”

 程逾白回想起從前,那個時候她還留著長髮,耳垂飽滿乾淨,沒有耳洞,臉上有一點稚氣未脫的倔強。

 正是這點倔強讓他不敢輕視她,一點點聽清了她說的話:

 程逾白,我會站在全世界最好的設計師平臺上,打破你對現代陶瓷固有的偏見和與身俱來的優越感。我要讓你重新認識設計的美和一個設計師所能為陶瓷帶來的創新和價值,我一定要你親手撕碎虛偽的嘴臉,看清早被資本腐蝕的骨子和骨子裡奉為神明的自尊。

 你們向這個時代所展現的一切荒唐的、醜陋的、誇大其詞、不切實際的關於陶瓷的理想,我統統都會毀掉。

 這是我的理想。

 那可能是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窮其一生最瘋狂、也最絕望的時刻,卻讓他血液沸騰。他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即便到來的時機不太巧妙,甚至會構造不可預知的危機,但他依舊興奮、期待,備嘗快意。

 很好,他終於等到今晚的主題。

 程逾白一手按在牆上,頭探出門廳,就這樣端詳她。她凝視他漆黑的眼眸,猶如被捲入一汪深淵。

 “你剛才說的我都聽到了。”他們的每一次宣言似乎都在這樣的雨夜裡,讓他既感陌生遙遠,又感熟悉親近,像一團火燎著他,“

但我提醒你,別打《大國重器》的主意,否則……”

 “否則怎麼樣?再殺一個我的親人嗎?”

 女孩子迫視著他,和他離得非常近,“程逾白,我知道你要做什麼,這一天我也等了很久,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她怎麼能這麼狂?!程逾白快要抑制不住笑出聲來,而他也真的笑了一聲。

 徐清不為所動,坦然回身,撐起傘來。

 這一路風大雨大。

 她每一步都踩在實地上。

 程逾白站在半明半昧的門廳處,盯著縹緲的細雨隨風而蕩。那雨勢忽大忽小,忽湧忽靜,他的心彷彿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忽而是被輕視的惱怒,忽而又是被挑釁的僨張,左右撕扯著他,將他徹底拋向狂風暴雨中。

 直到夜半,程逾白回身飲了大口涼茶,披一件單薄衣裳推開後院小門。後面還綴著一間小院。這個不經任何點綴的白牆小院,這間無人知曉的手工作坊,在熙熙攘攘的人世間毫不起眼,放到神秘莫測的一瓢飲後頭更是泯然於眾。

 程逾白捧起一團瓷泥重重摔下,胸臆間情潮翻滾如同昌江之水洶湧咆哮。他不知道就在不遠處的江邊,徐清同樣心潮澎湃,夜不能寐。

 出了一瓢飲的大門,她越走越快,最後疾步奔跑起來。

 這是她的主場,她回來了。

 比賽才剛剛開始!

 雨接連拍打在臉上,掃去她心間積壓多年的鬱結和苦悶,也為她帶來一絲真實感。真實到她無法忽略,雨有多涼,心跳有多快,而此時此刻在她身後還跟著一個尾巴。

 那個“鬼”已經跟了她一路。

 徐清逐漸冷靜下來,走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夜市附近,周邊霓虹閃爍,各種夜宵鋪子林立。她停下腳,回頭看向對方,問道:“你是誰?”

 那人也看著她,帶著謹慎的審視,思量許久緩緩回道:“我是徐稚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