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10章 乾隆五十五年 立夏

 “徐忠你瘋了嗎?怎麼能讓女人進窯裡頭,多大的晦氣,快攔住她!”

 “我看誰敢動我娘!”

 “你們行行好讓我進去吧,我快不行了,只想見我兒子最後一面,求你們了……”

 “你兒子是誰?”

 “阿謙,我的阿謙。”

 “湖田窯有這號人嗎?”

 “當然有!我哥名叫徐稚柳,字謙公,是湖田窯的小東家!”

 “誰?”

 “徐稚柳!”

 “徐稚柳不是死了嗎?!”

 “你說什麼?!你說誰死了?”

 混亂人聲中總算有人搞清了狀況,難怪徐稚柳遲遲不肯露面來見自己病危的母親,難怪徐忠這個一家之主,會枉顧窯廠不得進女子的祖訓,任由僕從放那一對母子進來,可裡面俱在等開窯的窯戶們豈是好欺負的?

 自從得知徐稚柳以身蹈火“殉窯”後,搭湖田窯燒瓷的坯戶們、窯戶們就再也坐不住了,消息插上翅膀飛了出去,不出一柱香,景德鎮內外皆為震動,堵得湖田窯水洩不通,一天一夜沒個消停。

 臨到午間,在浮樑官兵的嚴厲肅清之下,好事者才不得不一一離去,留幾位當家在內廳商議後續,以夏瑛、安十九和浮樑知縣為首,三窯九會主事人作陪,由徐忠與湖田窯的大管事們主擬章程。

 按徐忠的意思,當然是立刻停火,所有損失皆由湖田窯來承擔。他與徐稚柳雖不勝父子,但有叔侄情誼,十年相守,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湖田窯有今日盛況,縱不願也不甘,徐忠也必須承認,徐稚柳有不二之功。

 只裡面燒的不止湖田窯和一些民窯、坯戶的瓷,還有御窯廠的瓷器,燒得好,甚有可能作為御用瓷一齊賀歲萬壽節,皇權當前,誰敢造次?皮球踢到安十九和浮樑知縣跟前,誰都不肯接茬,夏瑛一時間也難決斷。

 論理,應該燒完一天一夜,待到正時才開窯,畢竟此時停火也挽回不了什麼。

 論情,一代商才,相才,怎能任由白骨成灰,任人於腳下踐踏?

 夏瑛左思右想,始終難以兩全,就在他拍案決定立刻停火時,安十九懶洋洋地站了起來。他撫著手上的玉扳指,清俊的眉眼含著笑意道:“左右不過還有半個多時辰,何必為了一個死人冒天下之大不韙?夏大人,若此事傳回京中,您打算如何向皇上解釋?”

 “當然是據實上報。”夏瑛為人端肅,繃著臉道,“皇上仁厚,想來可以體諒下官惜才憐才的拳拳之心。”

 “哦,那我倒要問問了,夏大人所謂的才人徐稚柳,可有功名在身?”

 夏瑛一愣。

 愣住的又豈止夏瑛一人。任誰也沒有想到,不久前還在與徐稚柳稱兄道弟的安十九會說出這麼番話。

 “既無功名,對景德鎮瓷業也無甚貢獻,甚至不是御窯廠的工人,即是一個輸了比賽就要尋死的小民,當真值得提前開窯、損失萬千去撈那點可能早就不存在的屍骨嗎?若他當真化為灰燼,皇上興許才會敬他還有幾分匠心骨氣吧?”

 他這話說得明白,若被徵召進御窯廠給皇帝打工,沒有功勞還可以說說苦勞,可他一個平平無奇的小民,景德鎮多得是這樣的小民,雖然“徐稚柳”三個字家喻戶曉,但他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就自盡了,非但不能為自己正名,反而還輸了一個匠人的風采,甚至不如一個小民!此事若真計較起來,即便沒有停火,夏瑛都可能吃個監管不力的瓜落,就更不用說挑戰皇權去救這樣一個小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