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前傳(7)

 徐稚柳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他。什麼君子儀範,什麼文人骨氣,什麼正義清白,統統都是放屁!他抱住顫抖的阿弟,忽然悲從中來。

 為何他努力了十年,還是沒有躲過如此屈辱的命運?為何父親的悲劇會再次重演?為何要讓他種下的惡果報應在阿南身上?!

 是夜大雨如注,三月春寒。

 御窯廠西下弄的一處私人府邸前,大門被重重扣響。因聲響如鍾,引來不少附近窯廠的工人。片刻後硃紅大門洞開,左右僕從魚貫而出,為中間人撐傘擋風,奉茶看燈,一家奴更是攔在身前做保護姿態。

 那一刻天地間除了雨聲,萬物皆化為死寂。

 安十九雙手抄在暖兜裡,踢開家奴走上前來,直視雷電中銳利的鋒刃。很好,雖他不過十八,但他不願視之為少年,這是個心機勃勃的青年人。哪怕在雨中狼狽不堪,那高高抬起的頭顱,昂揚著向上的脊骨,亦叫他不敢輕視。

 他在內廷是最低賤的奴才,飽受文武百官鄙視,受盡後宮三千磋磨,凡離開那片宮牆,他絕不想再回。不曾想到了千里之外,竟還能看到一樣的眼神,透著一樣的譏誚和鄙薄,讓他如被人剝光了衣裳,沒有絲毫尊嚴。

 拼著乾爹多年經營才換回的一條命,以督理萬壽瓷戴罪立功,這所有屈辱都歸咎於他——徐稚柳!他恨極,怒極,即便死也要拉他一起陪葬,回程的路上想過千萬種將他凌遲之法,可面對面卻倏然改變了主意。

 死太痛快了。他不是正義凜然嗎?那好,即讓他一點一點瓦解那青年人心間的正義。

 “斷翅的雨蝶,任憑曾經飛得再高,也終究在塵埃裡。讀書人失去筆桿子,與我之閹人又有何異?你早該明白這個道理。”安十九吩咐左右,“小東家星夜兼程從浮樑趕回,想必還沒用飯。來人,去後廚盛碗熱湯來。”

 “公公,咱後廚沒有湯了,只剩一碗是給阿黃的。”

 “阿黃一條狗

,怎能和小東家相比?”

 眾人齊笑。

 “只湯早就冷了,放在狗盆裡,恐怕……”

 “也對,外頭下著雨呢。”安十九道,“愣著幹嘛?還不快給小東家撐傘,再拿件乾淨的衣裳來。只我這兒都是太監的衣服,怕小東家穿不慣。”

 “不必了。”徐稚柳終於開口,“說吧,要怎樣才能放過我弟弟?”

 安十九面含笑意,語調輕快:“這可不是求人辦事的口吻。”

 徐稚柳閉上眼,世間紛紛擾擾於這一刻停止,耳邊只餘下母親溫柔的呼喚:柳哥兒,救救你弟弟。他聲音微頓:“安大人,我求你。”

 安十九眉梢一揚:“好說,我十九自不會得理不饒人,說好以一還十,你兩次設計於我,今日就給我磕二十個響頭,從此恩怨一筆勾銷,你我同心協力,好好為江西窯業做貢獻。”

 “你做夢,你做夢!”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幫湖田窯的工人跑了過來。時年在人群中大喊:“公子不要求他,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