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前傳(6)

 進門一看,徐忠正抱起一摞書,狠狠摔進火盆裡。時年被兩個小廝摁在地上,眼見那本公子剛剛修繕好的札記被火舌吞噬去一角,憤而大叫一聲,掙脫左右束縛,朝著火盆撲去!

 徐忠嚇了一跳,下意識抬起腳:“你瘋了?!”

 時年被踹得翻了個滾,仿明代青花穿枝蓮大花瓶“嘩啦啦”應聲而碎。滿地狼藉裡,帶出一片猩紅的血。

 還是沒救出札記。

 然下一瞬,火盆被踢翻,時年被一雙有力的臂膀從地上半抱而起。那聲音溫潤沉厚,問道:“疼嗎?”

 他又不爭氣想哭,可一看眼前情形硬生生憋住了,只小聲道:“公子,我今日整理箱籠時東家突然過來,就、就看到了……”

 徐稚柳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餘光往屋內一瞥,書和隨身物品散落一地,箱籠都被倒空了,陶瓷兔兒爺瘸了條腿,歪七扭八倒在案上。

 徐忠表情沉肅,問:“什麼時候開始的?”

 “去年冬至我收到信,得知母親身體抱恙,阿南桀驁難馴,家中雞飛狗跳,險些釀成大禍。”

 “你為何不告訴我?”

 “我已託人代為照顧母親和阿南。”

 徐忠搖頭,仍難以置信:“你在外頭有私宅,何不讓他們一起搬過來?我可以僱個人過去照顧他們日常起居,你亦可和他們同住,為何……為何一定要走!”他滿心酸澀,怒到已極忽而化生一股悲涼,“稚柳,十年了,我視你為己出,你怎可做出這等背信棄義之舉!”

 徐稚柳立於中庭之下,回望四方天地,花團錦簇,白瓷

無暇,只實在沒有他一席之地。

 “叔父,當年我父親受人誣陷,蒙受不白之冤屈死,母親臨盆在即,族內親戚皆遠之,我走投無路,只有你肯收留,這份恩情我永世難忘。”

 徐忠大笑:“你散盡家財,破釜沉舟來投奔我,當真以為我沒調查過你嗎?你徐稚柳,早知我徐忠無子,後繼無人,利用我切膚之痛步步為營,取信於我。你來時已沒退路,既算計我留了下來,何不算計到底?我湖田窯幾十年的家業在你看來就如此輕賤嗎?想丟就丟!雖未明言,但你亦默認自己是我的不二傳人,裡裡外外都尊你一聲小東家,十年以來嚐盡甜頭,現在倒好,一句永世難忘就要跟我劃清界限?你真當我不知你的心思嗎?這些書我早就看不順眼了,今兒個我就一把火全都點了,倒叫你看看你我之間豈止恩情兩字?”

 算計,都是他的算計!

 “你徐稚柳,真是大才啊!我徐忠是全天下最大的傻子!”徐忠怒極,高聲讓小廝取火把來。

 他要焚了那廝的書,焚盡他的故園和舊夢,讓他一輩子求而不得,沒有退路!然小廝卻沒有動,一個個迫於少年人含威不露的目光,低頭做鵪鶉。

 徐忠頓覺諷刺,上腳就要踹不聽話的奴才,被徐稚柳拉住,一個氣惱反手一拳。

 徐稚柳被打了個趔趄,臉上火辣辣的疼,仍面容溫和,不緊不慢道:“叔父,楊公在信中已言明夏瑛為人,想必他上任後會勤勉治下,安十九已不足為患。這幾年我提拔上來的幾位管事皆有才幹且忠心耿耿,待我走後你凡事與他們共同商討,窯務雖龐雜瑣碎,但不至受累,你若放心,我可在離去前再為你物色一名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