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第 47 章 第一人。

昨晚忙活一整夜,早上拔營上路,如約在車輿內睡了一上午。將要中晌,隊伍又停下,她這才頭昏腦漲撐身坐起來。

今天天氣不大好,穹頂上陰雲密佈,彷彿隨時會落下雨點子。沒有大日頭,少了陽光的直射,但整個世界混沌沌地,悶熱異常。

一絲風也沒有,車內愈發難耐了。如約趿上鞋正要下車,看見遠處跑來個小太監,氣喘吁吁地向她行禮,壓聲道:“蘇領班讓小的給夫人送冰邊把食盒往內推,換走了閒置的那個。

有了冰,就不用下去吹熱風了。如約重又脫了鞋,盤腿坐在冰鑑前,一塊塊地往裡頭添冰塊。車輿內空間小,緊關了門窗,一會兒就涼下來了。

趁著邊上沒人,她翻起衣袖,把包裹的巾帕解了下來。傷口已經不流血了,但邊緣紅腫,看上去有些可怖。想了想,撈起一塊冰敷著,雖疼得齜牙,但對消腫有好處。

可惜沒能敷多久,聽見車外有了動靜,忙放下袖子,轉眼車轎簾子就被打了起來。

塗嬤嬤張羅起了飯食,一面道:“要下大雨了,聽說前頭十里有個驛站,上頭下了令兒,就在那裡紮營。”

如約“哦”了聲,朝天上張望,“不知道這雨要下多久。”

塗嬤嬤說:“大夏天裡,話兒就繡完了,得是多好的耐性,才能趕出這個工來。”

如約挪動身子,在小桌前端端坐下了,笑著說:“閒著也是閒著。我原本答應蘇領班,三天完工的,不想一不留神交了差事,接下來反倒不知應當做什麼了。”

塗嬤嬤直髮笑,“躺著坐著,都好。奴婢還擔心您窩在車轎裡,窩壞了眼睛呢。回頭老太太問起來,怨奴婢沒照顧好您,我可怎麼交代。”

彼此隨意閒談著,如約坐在桌前舉起筷子。但因蒸了一上午,腸胃屬實熱壞了,也沒什麼胃口,草草用了兩口就撂下了。

下半晌繼續趕路,眼看烏雲壓得越來越低,像懸在眉毛上似的。緊趕慢趕趕到魏村驛站,一停下,隨行的太監就急忙搭起蘆殿,可不敢叫先帝爺淋了雨。

總算運氣好,梓宮運送進去,才零星下起雨來。剩下太后和帝后嬪妃們的大帳,都是冒著雨搭建,等建得差不多了,大雨拍子也終於來了。一時天地間電閃雷鳴,轟隆隆的雷聲不絕於耳,那雨水啊,像從天頂上直潑下來的。

邊上有人慶幸,好在趕得急,要是再晚一步,可就澆淋在半道上了。

如約站在驛站矮小的屋舍底下朝外看,外面已經昏昏一片,什麼都看不清了。只見大雨傾瀉,地上的塵土飛濺起來,和雨水勾連著互相絞殺,連空氣裡都是嗆人的泥腥味。

她退後幾步,擊碎的雨星兒迎面撲來,窗前是不能站人了。

驛站的大堂裡,三三兩兩坐著那些貴婦們,大家互相對望,都尷尬地笑了——

她們這類人,何嘗遇見過這樣情形,被困在這

又破又小的地方動彈不得。房簷好矮呀,桌椅都有了年頭,木料上的結疤像拳頭一樣大。

驛丞和底下辦事的差役,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貴人,忙進忙出小心翼翼地伺候。但送上來的茶水鮮少有人動用,只有如約端起抿了一口,覺得和平常的沒什麼兩樣。

湘王妃沿著大廳的邊沿過:“這場雨下得真大,雷聲響起來也痛快。先前兩個炸雷你聽見沒有?想是哪兒有人幹了缺德事兒,招雷劈了。這一頓宣排,非倒下兩個不可。”

如約順口接她的話,“我最怕雨天打雷,先打閃兒再來雷聲還好,就怕一起駕到,嚇得我心都要從嘴裡蹦出來。”

湘王妃說這有什麼,“不做虧心事,不怕天公炸雷。”

昨兒如約聽了塗嬤嬤說起她的故事,再看她如今的坦蕩,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不過也正是因為她的善性,才願意親近自己。其他的命婦們,雖說面上都過得去,但實則是看不起她的,覺得她小門小戶出身,只配嫁給神憎鬼厭的餘崖岸做填房。

不過她也不在乎,不和她們攀交更好。其實那些命婦裡頭,半數她都有印象,但不知她們看見她,會不會聯想起誰來。自己小時候有些胖,長到十二歲上也沒多大變化,他哥哥老是沒輕沒重捏她的臉,惹得她總向母親告狀。後來流落在外,吃了許多苦,人長開了,也瘦了。如今照鏡子,依稀只有三分幼時的影子,就算有誰心存疑慮,怕也不敢往那上頭想吧。

兩個人捧著杯子飲茶,外面是隆隆的雨聲,湘王妃提起了金娘娘,感慨道:“禍福一瞬。早前我滿以為她會當皇后,不想才多少時候,說敗落就敗落了……你那會兒在她跟前伺候,沒少替她費心,和御前的人都相熟吧?”遠兜遠轉,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壓著嗓子告訴她,“昨兒萬歲爺和你在廊子上說話,背後可都傳起來了。”

如約訝然,“傳起來了?傳了什麼?”

湘王妃尷尬地掖了掖鼻子,“能有什麼好話,無非就那樣。”

她聽罷,倒也不著急,無奈地對湘王妃道:“我奉命陪太后解悶兒,中途皇上幾句話而已。早前我在金娘娘處當值,見過皇上好多回,又不是生人。況且我這樣的身份過門子,婚宴當日就授了誥命,皇上固然是瞧著我們大人的面子,但我也得尊禮數,謝個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