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第 46 章 噓……怎麼嚷起來...

如約起身退讓到一旁,餘光看見皇帝到了太后座前,拱手長揖下去,“舟車勞頓,今兒又比昨天還熱,兒子路上一直擔心母后,唯恐母后受了暑氣。”

太后的這口氣,慪的時間奇長,似乎已經習慣了不給皇帝好臉子,漠然道:“有人扇扇子,有冰鑑供著,哪裡就熱死了。我早和你說過,這一路三百里地,就不要時時拘那些虛禮了。我好好的,用不著見天來問安,我安著呢。倒是皇帝,有那麼多的政務要處置,總往我這兒跑,多費工夫。還是好生頤養著身子吧,等到了敬陵,奉安入葬一大套的事兒,不知要忙到多早晚。這會兒不養著精神,後頭沒力氣。”

這番話說得沒什麼稜角,但字裡行間的疏離,比冰鑑還涼上幾分。

皇帝嘴角微沉,太后多年的冷漠,他也早已習慣了。今天過來只是例行問安,只要不叫人詬病,就已經盡了做兒子的心了。

當然,他也知道魏如約在這裡,后妃命婦們如常見過禮,都散了,只有她還留在太后跟前。當初金氏發昏打發她出宮前,她就已經動了進鹹福宮的腦筋,這事兒沒能成,她遺憾,太后遺憾,皇帝自己何嘗不遺憾。

如果計劃成功,就不會是現在這樣光景了。他雖要礙於太后,對鹹福宮的宮人諸多禮遇,但時常見到亦不是難事。好在這場送殯,又提供了無限的轉機,太后還記得她,留她在身邊陪伴,斷了的糾葛又重被續上了……他剋制再三,是不是應該等她走了再來給太后請安,但她們促膝長談,不知談到什麼時候。他實在是不得不前往,見到她,也並非出於他的本意。

開解自己一番,終於心安理得。她呢,一直很安靜,安靜地站在一旁,像一柄玉雕的如意,空靈又深邃。

視線不由自主被牽引,但很快又收回來,皇帝心平氣和對太后微笑,“兒子知道母后關心兒子,但這是兒子的一片心,哪能因勞頓就減免了。”

太后不耐煩,“我讓你減免,也不行?”

皇帝神情依舊,半點沒有退讓,“請母后成全兒子的孝心。”

太后洩了氣,靠著引枕道:“算了,你愛著朝楚嬤嬤遞個眼色,“往冰鑑里加塊冰,請萬歲爺坐會子吧。”

如約見狀,輕聲對太后道:“老祖宗,那臣婦就先行告退了,明兒再來陪您解悶。”

皇帝來了,外命婦在場多有不便。太后聞言點了點頭,如約行禮如儀,又朝皇帝褔了福身,方從廳房裡退了出來。

遠處燈火幽幽,照不清她腳下的磚。她放緩了步子,想看一看自己的猜測,究竟有幾分勝算。

支著耳朵細聽,心悠悠地懸著,期盼能聽見身後有追趕上來的腳步聲,可惜並沒有。不由有些悵然,看來是自己料錯了,一個篡位者能走到今天,必然有過人的耐性,哪會如此急不可待。

微嘆了嘆,她說:“回去吧,有些累了。”

蓮蓉說是,攙著她往回走,可還沒走幾步,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喚了聲,“餘夫人,請留步。”

她心頭悄然滋長

出花來,頓住步子回望,見皇帝站在廊廡上,身邊的太監挑著燈籠,光線從燈籠的圈口蔓延出來,照得一身孝服銀白刺眼。

她款款朝他俯了俯身,“臣婦在,恭聆聖訓。()?()”

她如今以“臣婦()?()”

自居,這字眼聽上去彆扭得很,時刻在提醒他不要有非分之想,不要生出任何狂放的主張。

皇帝壓了壓心頭的波瀾,知道這樣叫住她十分失禮,自己那點不為人知的心思只有自己知道,連她都矇在鼓裡。況且眼下駐蹕更不像在宮裡,四周圍都是眼睛,他須得小心再小心,別嚇著她,更不能失了皇帝的體面和分寸。

心下其實有些懊悔,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但事已至此,後悔也來不及了,便正了正神色,拿出尋常的語調和她搭話,“餘夫人出宮有陣子了,早前在宮裡侍奉很是盡心,朕一直沒尋著機會嘉獎你。不知你現在宮外好不好,一切可能適應??()?[(.)]??+?+??()?()”

話到這裡,如約心裡便有了三分把握。她沉住氣,含著淡淡的笑,字斟句酌道:“萬歲爺已經嘉獎過臣婦了,臣婦是續絃,成婚當日能封誥命,是萬歲爺對臣婦的恩典。臣婦在夫家一切都好,本就是出身民間的人,哪。()?()”

語速漸漸放緩了,復抬了抬眼,很快又垂下眼睫,“只是那日匆忙出宮,沒來得及別過萬歲爺,令臣婦遺憾至今。”

簡單不媚俗的一番話,一字一句都叩擊在他心門上。

皇帝知道她過得並不好,明明蘇味回餘崖岸對她很粗魯。她礙於面子粉飾太平,連臉上的笑,也總是帶著一點惆悵的味道。

眼波流轉,僅是短暫的一相視,就讓他浮起許多憐憫。只覺她像個身不由己落進苦海里的人,掙不出來,只有認命。可見金紈素所謂的兩情相悅純屬鬼話,而自己也是幫兇——那天分明可以把她追回來的,卻還是選擇用她維繫君臣情義,眼睜睜看著她滅頂。

心下莫名慚愧,殺了一母同胞都不曾讓他產生過這種心情,沒想到居然會用在一個女人身上。於是她嘴裡的好,也都變成了不好,皇帝覺得自己開了第三隻眼,能分辨她的假話和真話。

礙於邊上有婢女侍立,他不方便繼續追問,只是喃喃應著:“日子過得好便好……餘大人對社稷有功,他的夫人封誥命本就是應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