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26.第26章 餘大人,求您周全.

她的父親,太子詹事許錫純,當初連中三元,風光入仕。先帝贊他人品高潔,心思澄明,將來必能輔佐君王出統方岳,便把他安排進了東宮左春坊。初任左春坊大學士,後來升任少詹事、詹事,如果沒有晉王政變,等到新君冊立太子那日,他必能位列三孤。

可是一切的美好,在一夜之間化成了泡影。太子繼位前兩個時辰,死在了先帝的棺槨旁,然後就是這些扶植太子的近臣們,一個沒能逃脫,被錦衣衛的屠刀砍殺了個乾淨。

她沒見到爹孃兄弟最後一面,連安葬他們都不能夠。至今她的親人們,還被草草掩埋在忠義祠外的亂葬崗,她偷偷去過一回,連墳頭都沒能找見。

心經受了狠狠的凌遲,痛得她不敢回望。她知道自己敗露了,是啊,卑如草芥的人,報仇簡直像一場鬧劇。所有的努力在這些當權者的眼裡都不值一提,但對她和楊穩來說,即便希望渺茫,也要盡力試一試。

也許……還沒到最後關頭。她不信命,她想硬著頭皮再矇混一次,於是定住神,決定充耳不聞,但餘崖岸根本沒打算放過她。

他重新走到她面前,在她想避讓之前,抬起手裡的刀柄抵住了她的肩頭,

“姑娘還記得這個名字嗎?五年前太子詹事獲罪滅門,她是唯一從刀口逃脫的人。這些年錦衣衛從未停止追捕,可惜一直沒有她的下落,原來她逃到江南,隱姓埋名藏匿於市井之中了……姑娘不是江南長大的嗎,也許曾經結識過她。”

繡春刀的刀柄冷硬,烏金的蟒首頂得她皮肉生疼,她灰了心,果然他已經把一切都查明白了。

仇恨被揭開,藏也藏不住。她的目光裡燃著熊熊的烈火,但決口不應承,“餘大人都說人家隱姓埋名了,江南那麼大,我未必認得她。餘大人來問我,是不是病急亂投醫了?”

她口風很緊,餘崖岸也不著急,涼笑著調開了視線。

“餘某自然也不希望你認得她,不過姑娘,今兒是皇上誦經齋戒的日子,這麼晚了,你還留在這裡,怕是不妥吧!”他邊說,邊四下打量,“餘某得了線報,有人要對皇上不利,這才漏夜帶領麾下進來護駕。但眼下時機不對,太妃和太嬪們還在,動靜不宜過大。所以想向姑娘打聽楊穩的下落,只要找見他,一切就與姑娘不相干了。”

這麼大的事,說話兒就不相干了?他在藉助人性的弱點,想讓她出賣楊穩,求得自保。幹他們這行的,果然擅長策反的齷齪手段。

她巋然不動,“我不知道他在哪裡,餘大人要是不信,就把我帶走拷問吧。”

小小的姑娘,生了一副剛硬的脾氣。餘崖岸悵然嘆了口氣,“魏姑娘,你不該對餘某撒謊,餘某是錦衣衛出身,事事喜歡刨根問底。你說應選之前就有心上人,我打發人查明瞭,你這個心上人和你八字不合,往後就不要再念著他了。”

他說得波瀾不驚,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戲謔地看螻蟻垂死掙扎的慘況。

如約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疏忽了。她實在沒想到這人是屬狗的,軟話硬話都不吃,咬準了,不見血肉不肯罷休。

一種回天乏術的無力感像陰冷的溼袍子,緊緊裹住了她的身心。她知道一切都結束了,錦衣衛一出現,這件事就再也進行不下去了。

他在等著她交人,只要她把楊穩供出來,她的那份驕傲和自尊就徹底被打破了。可他耐著性子等了好一會兒,她始終一言不發。

他終於嗤笑了聲,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於是別過臉,望向燈火通明的大殿,遺憾道:“看來不驚動貴人們是不成了。下令關閉宮門吧,把英華殿內外徹底搜查一遍,就算楊穩變成了一粒灰塵,我也有法子讓他現原形。”

他說罷,狠狠咬了咬槽牙,轉身就要離開,卻發現手腕忽然被她拽住了。

她白著臉,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顫聲道:“餘大人,求您周全。”

那雙清澈的眼睛望向他,漆黑的瞳仁裡倒映出他的臉。他沉默了,不表態,也不拒絕,垂著眼盯住她,一字一句地問:“你要我周全?憑什麼?”

如約心裡明白,要想保下楊穩,只有自己付出相應的代價。抓住他護腕的手又緊了幾分,“英華殿一切如常,太妃太嬪和皇上都未被驚動,只要控制得當,沒有發生的事就不會發生。我的身份,餘大人已經探明瞭,要殺要剮全憑大人發落,與他人無關。”

餘崖岸搖頭,“我要聽的,不是這個。”

她覺得屈辱,但又無可奈何,如果錦衣衛把楊穩找出來,那他只有死路一條了。這個時候,還容得她討價還價嗎?

簡直懷著殺身成仁的悲壯,她橫下心道:“我沒有心上人,但只要餘大人今晚替我周全,那麼餘大人日後,就是我的心上人。”

這句話說出口,一切便有轉機了。

餘崖岸露出了滿意的笑,有時候人就是這麼鬼使神差,吃多了精美的點心,偶爾也想嘗一嘗硬食。微末的女孩兒,能活下來已是造化,何談報仇!等弄明白世界的殘酷,拔光了身上的刺,這個人還是有可取之處的。至少容色姣好,心靈手巧,要是再能多些軟語溫存,那麼圈養起來,也可成為早些回家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