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卷七

 但是他還沒說上兩句就被指使去挖蚯蚓,然後又被指使著挑大糞去澆菜。 

 雷湑把蚯蚓穿到魚鉤上,把魚竿一甩,“你去跟他說,澆完了如果還閒得慌就去砍柴。” 

 旁邊蹲在水桶邊的江餘把僅有的一條鯽魚抓起來丟籃子裡,“你真不管十七堂的事了?” 

 “我老了。”雷湑認真的說,“剩下的時候只想陪著你。” 

 已經用了自己的十幾年報答了那個老人,都過去半輩子了,他想以後的生活過的簡單點。 

 這麼多年過去,他感受到了a市的繁華,也得到了那些真假難辨的仰慕和敬重,但是他終究是個生活在大山裡的農民。 

 喜歡在雞鳴狗吠聲中開始一天,而不是機械的鬧鐘聲。 

 江餘沒有再多說,把話帶給阿一,阿一在村裡住了幾天,把菜地的小溝翻了一遍,似乎也想開了,回a市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輕鬆。 

 過了幾年,雪梅帶著孩子回來,那孩子很乖,甜甜的喊江餘和雷湑乾爹。 

 江餘從口袋掏出兩個大紅包給他,看著對方一蹦一跳的圍著石磨轉圈,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的孫餘暉。 

 那些片段不受控制的往外湧,擋都擋不住。 

 “大湑,你們不領養一個嗎?”趁人不在,雪梅去找雷湑,她摸·著已經有點凸·起的腹·部,說出了來之前跟丈夫商量好的決定,“要不把豆豆放在你們身邊。” 

 “不了。”雷湑搖頭。 

 “那你們老了怎麼辦?”雪梅不不放心。 

 “他有我。”雷湑沉聲說。 

 雪梅忍了又忍,終究只是長嘆,嚥下了那句人世無常。 

 之後雪梅每年都回來,去爸媽的墓前看看,陪江餘他們過上幾天再離開。 

 一年年老去,在外面打拼的人們開始慢慢回到生長的這片土地,帶著一身滄桑和閱歷,陪伴自己的另一半安享晚年。 

 村裡人常說落葉歸根,大概就是這樣。 

 這天中午,雷湑有點渴,想去拿杯子,手卻撲了個空,他一時沒回過神,一聲清脆響將他拉回現實。 

 “發什麼呆呢?”江餘走過來,把地上碎裂的杯子掃了。 

 雷湑低頭,視線彷彿被一塊厚厚的黑布矇住了,他放在腿上的手緊了緊,沉默的等待那塊黑布一點點撤出,沒有去想下次再出現是什麼時候。 

 “是不是哪不舒服?”江餘盯著他的那隻眼睛,透著探究和不確定。 

 “想喝茶了。”雷湑低聲說。 

 江餘在他臉上停了片刻,轉身去泡茶。 

 從那以後,雷湑經常去撫·摸江餘的臉,他仔細的用指腹描摹,彷彿是要一點一寸都給刻印下來。 

 他每天早上醒來,總是會去看靠在他肩窩裡的人,然後慶幸還能看見,睡覺都會凝視很長時間,做好是最後一次的準備。 

 就這樣日復一日的堅持,在兩年後,一個很平常的午後,雷湑正在院裡抱著一個盆子餵雞,光線如同被什麼切割成無數個碎片。 

 雷湑抓了一把米扔到地上,平靜的承受了捲來的黑暗。 

 他沒有露出悵然若失的樣子,當年醫治的時候,那些人都說他的那隻眼睛很快就會看不見,老天已經多給了他幾十年。 

 從外面回來的江餘看到輪椅上的男人那隻眼睛無神的停在一處,平時的深邃漆黑全都沒了,他的呼吸一頓,伸出手在對方眼前擺了擺。 

 半響,江餘蹲下來把手放在雷湑腿上,沉默不語。 

 雷湑摸摸江餘的臉,將那點涼意摸掉,捧住親·吻了幾下,“不哭。” 

 “我就沒哭過。”江餘從鼻子裡帶出的聲音有幾分渾濁。 

 雷湑將那聲嘆息吞進肚子裡,俯.下.身,唇貼著江餘的額頭,緩緩輕碰他的鼻子眼睛嘴巴。 

 院裡的雞還在撲騰著吃米,它們理解不了那種傷感。 

 成為一個瞎子,生活有太多不便,雷湑一個人努力的適應,他不想讓江餘為他的事難過。 

 在這年年尾,江餘的左眼也看不見了。 

 兩人殘的殘,瞎的瞎,他們用一隻眼睛來看這個世界,比從前更加仔細。 

 過完年後,雷湑的頭髮白了很多,幾乎要去找有多少根黑髮,他自己不知道,江餘也沒提。 

 外頭的炮竹聲噼裡啪啦,江餘瞥瞥院裡受驚嚇的雞鴨,“三叔家辦喜事。” 

 雷湑側耳去聽,“送禮了嗎?” 

 “給了兩隻老母雞。”江餘古怪的說,這裡的人更興送老母雞。 

 “那還剩幾隻?”顯然雷湑也看重。 

 “多呢。”江餘臉不紅心不跳的扯.蛋,他偶爾燉了給這人吃,還有個屁。 

 兩人聊了一會,就被三叔家的人上門來請他們吃酒去了。 

 八月十五,中秋 

 這天晚上,圓月當空,親朋好友聚在一起吃飯聊天,村裡熱熱鬧鬧的。 

 江餘和雷湑吃完晚飯就坐在院裡的葡萄架下,微涼的風吹著垂落的葡萄葉左右晃動。 

 “想不想養一隻小狗?”雷湑倒了杯茶遞過去,家裡就他們兩個,難免冷清了點,他擔心手邊的人會覺得孤獨。 

 “不想。”江餘把嘴巴湊過去,低頭喝了兩口。 

 雷湑挑眉,似乎有點意外他的回答,“前兩天你不是說隔壁那家的小狗很好玩嗎?” 

 “沒你好玩。”江餘瞥眼,“養你一個就夠煩了。” 

 雷湑,“……” 

 “戒指有點緊了。”江餘轉轉套·在無名指上的戒指,難不成是他胖了? 

 “我看看。”雷湑下意識說,之後他嘆了口氣,一個瞎子能看什麼? 

 江餘把戒指取下來放到他手掌裡,懶洋洋的闔上眼,嘴裡哼起了歌,調子從太平洋跑到外太空。 

 “早些年就說要給你出唱片,你不要。”雷湑的語氣非常認真,一點也聽不出來是在開玩笑。 

 但是細聽之下,能聽出來裡面的調侃。 

 正在艱難走高音的江餘差點嗆到,他陰沉著臉在雷湑腦袋上拍了一下。 

 “你過完年就五十歲了。”雷湑無奈,握·住江餘的手親親,摸到無名指將調整好的戒指戴上去。 

 江餘神色微變,可不是,他在這個世界待了很久,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睡覺前江餘眼皮一直在跳,他捏·著手上的戒指,莫名的生出一股不安,又抓不到原因。 

 “怎麼了?”雷湑察覺身邊的人不太對勁。 

 江餘搖頭,才想起來雷湑看不見,他扒扒白了大半的頭髮,“吃月餅嗎?我去拿。” 

 雷湑拉住江餘,將他困在胸膛,胳膊腿糾·纏著,手放到他的背部一下一下的輕·撫,“睡覺。” 

 但是江餘怎麼也睡不著。 

 快十二點那會,他起來喝了杯水,又躺回雷湑懷裡。 

 凌晨三點多,來自上蒼的懲罰將這座小鎮拉進深淵,也將鎮上所有人從睡夢中帶進地獄。 

 江餘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不能動彈,胸口陣陣鈍痛,像是被什麼東西戳·穿了,他第一時間就是焦急的喊,“雷湑?” 

 明明使出了全力,從喉間發出的聲音卻虛弱模糊,就像是擱置多年的留聲機,摻著的雜音。 

 身邊傳來低悶的聲音,沙啞中帶著不穩,“我在。” 

 “地震了。”江餘鬆了口氣,眼前黑漆漆的,右眼血肉模糊,可能是屋頂塌陷的時候弄的。 

 “嗯。”雷湑側頭,在黑暗中尋找他的氣息。 

 “我傷的不重,你怎麼樣?”江餘分不清是第幾次嚥下翻上來的血水,胸口的每次牽動都像是最後一次。 

 “沒事。”雷湑的身體起伏慢下去。 

 明明已經站在地獄的門口,生命所剩無幾,兩個人卻都選擇了隱瞞。 

 誰都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等不到前來營救的聲音了。 

 江餘躺在廢墟里,又一次體會死亡來臨,直到現在,他還是不知道任務二是什麼。 

 “叮,任務二完成倒計時,十秒。” 

 腦子裡的系統聲音讓江餘昏沉的意識有了一絲清明,十秒是什麼意思?他再去問,那邊如石沉大海。 

 “夏攸,別睡。”雷湑的聲音像是夾在風中,喘的厲害,“不準睡!” 

 “嗯……”江餘沉重的眼皮動了動。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年年對著蛋糕許什麼願嗎?”雷湑低低的說,“我想有個家,就我們兩個人。” 

 “真俗。”江餘勾唇,他想笑,卻只能咳了幾聲,咳出了許多血水。 

 雷湑每年的生日願望都是想有個家,直到他和江餘站在教堂,接受神父的祝福,他的願望終於達成。 

 到今年,剛好是二十年,可是他想要一輩子。 

 身體越來越冷,江餘試圖想往雷湑靠一點,努力了幾次也沒能如願,大概是放棄了,他擰起的眉頭舒展開,聲音很輕,“我有點冷……” 

 耳邊時有時無的呼吸消失,雷湑一片黑暗的世界也在這一刻徹底崩塌,強撐的那口氣沒了動力。 

 他將被重物壓在土裡的手臂·抽·出來,扭曲變形的隱隱看見白骨的手掌一點一點移過去,將已經停止呼吸的江餘摟在懷裡,閉上了眼睛。 

 ——我的心因你而跳動,你不在,它便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