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 作品

第39章 Chapter 39



 “但有一點是很確定的,yang。”尼爾森凝重而緩慢地道,“我們不能失去這個手裡按著核威懾開關的人類,進化者族群需要他站在我們這一邊,為此犧牲一兩個s級是可以接受的。”


 手機那頭沉默著,能聽見嶽颺深長不穩的呼吸。


 “我希望你能明白族群的立場。”


 尼爾森沒再多說,掛了電話。


 專車在潮溼的路面上戛然而止,地勤人員撐傘小跑上前,恭敬地打開車門。尼爾森鑽出車門,正要頂風走向不遠處停機坪上的專機,突然懷裡另一個手機響了起來。


 是沈酌。


 “……”


 國際監察總署長止住動作,拿著手機,眼底出現了一種非常微妙的表情。


 足足好幾秒他都沒接,少頃才沙啞地笑了聲,不知是譏諷還是自嘲:“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打我這個號碼了……”


 “追求到我這麼卑微的份上,其實也是一種恥辱吧。”


 地勤不敢答話,撐傘低頭站在那裡。


 所幸尼爾森沒再讓手下人擔驚受怕,一邊舉步向前一邊按下接聽,在接通的瞬間語調陡然一振,竟然完全聽不出絲毫異樣:“喂?沈……”


 “你知道三個月後就是總署長換屆選舉期了,對吧?”


 尼爾森聲音猝止。


 “不是你想的那樣,沈酌。”少頃他才再次開口,聲音如正常一般溫和:“s級進化者是我們珍貴的資產,但凡有可能,國際監察總署是絕對不會坐視在旁而不伸出援手的。”


 手機那邊聲音喧雜,仔細聽應該是各種醫療機器在報警,沈酌完全沒有給他任何虛與委蛇的機會:“白日夢的破解方法是什麼?”


 “……”


 “我問你白日夢的破解方法是什麼,弗裡奇·尼爾森!”


 在場沒人見過傳說中那位美貌驚人的shen監察,但他的呵斥實在太嚴厲也太響了。


 尼爾森周圍所有人都噤聲低頭,不敢言語,竭力偽裝自己沒有注意到總署長難以形容的臉色。


 “……最快速的破解方法永遠是直接殺死施術人。”足足過了半晌,尼爾森才重新開了口,緩緩道:“但目前來看顯然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入夢者如果能保留清醒的自我意識,也可以用異能將夢境從內部破壞瓦解,從而毫髮無傷脫離——但這裡有個悖論。”


 尼爾森頓了頓,才道:“如果施術者足夠強大,就可以制定‘入夢者忘記一切’的世界規則,那麼白先生在忘記身份的情況下是不可能去嘗試使用異能的,自然也就無法逃離了。”


 通話對面陷入了安靜,只有生命監測儀滴答滴答,發出單調的聲響。


 “不。”良久手機裡才傳來沈酌冰冷的聲音,說:“一定還有第三種辦法。”


 尼爾森沒吭聲。


 “數據庫裡那條異能犯罪記錄,受害者的愛人是怎麼把她從夢境中救出來的,你到底在隱瞞什麼?”


 尼爾森在舷梯上停住腳步,站在打開的專機艙門前,瞳孔映出遠處鉛灰色廣袤的天穹,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彷彿裹挾著北歐平原廣袤蕭索的冰雪。


 “我不會告訴你的,沈酌。”他柔和地道。


 “你這個人,對卑微的情愛從來懶得施捨一眼,我不希望看見奮不顧身這麼愚蠢的詞在你身上出現……”


 “請相信我只是想保護你。”


 病房裡,沈酌眼神冰冷,一言不發地摁斷了通話。


 尼爾森保持著那個姿勢站了許久,才慢慢放下手機,深吸一口氣,在周圍手下躲閃的視線中挺直後背,抬腳跨進了艙門。


 “最後一次確認航線,飛申海。”他頭也不回地吩咐機組,聲音如寒風般冷漠,大步走向客艙。


 ·


 滴答,滴答,滴答。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病房牆上的掛鐘於午夜三針重合,又毫不留情地繼續往下走去。


 明明病房是恆溫的,但窗外無邊無際的夜色彷彿能從每一絲窗縫、每一條牆縫中侵襲進來,瀰漫絕望不去,讓人從脊椎裡泛出透骨的冰涼。


 沈酌輕輕把手機擱在一邊。


 病床上白晟已經不再痙攣了,他閉著雙眼,牙關緊合,昏暗中可以看見全身肌肉呈現出不正常的僵繃狀態,數十片電磁線從他頭顱、身上延伸出來,連接著周圍各種生命指徵監測儀。


 病床邊不遠處,一臺屏幕上顯示著大腦掃描實時成像,其中側顱一塊區域紅得發紫。


 那代表他正經歷著極端的痛苦、恐懼和掙扎。


 沈酌站在病床邊,一手從褲袋裡抽出來,握住了白晟骨節分明、冰涼微溼的左手。


 你夢見了什麼?他想。


 是你靈魂背面那場十九年前一直燃燒到現在,從未有片刻停息的大火嗎?


 “……對不起……”病房角落傳來少女艱澀的聲音。


 褚雁站在陰影中,低頭望著腳邊的地磚縫,眼眶裡滿是生熬出來的血絲。沈酌沒有看她也沒有回答,只凝視著白晟昏睡不醒的面容,少頃低沉道:“不能怪你。”


 “我沒想到……異能會被榮亓遠程操控……”


 沈酌說:“你只是個孩子,想不到很正常,該怪的是我不謹慎。”


 病房裡沒人出聲,楊小刀默默守在門邊,褚雁低頭站在角落,良久沈酌緩慢地搖了搖頭。


 “榮亓從一開始就知道,哪怕用超s級的白日夢直接攻擊白晟也是根本擊不中的,他只能佯裝攻擊我,才精確擊中了白晟唯一的弱點……如果我能早點摸透他的計劃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呼了口氣,喃喃道:“就差那半秒。”


 褚雁抱著一絲希望抬起頭:“我能通過蚊蟲螞蟻的觸覺感受到榮亓的大概位置,白先生的黃金救治期還剩13個小時,如果我現在立刻領著你們去找他,直接殺了他的話——”


 “做不到。”沈酌淡淡道,“這世上為數不多確定能殺死榮亓的人就躺在這裡。”


 病床上白晟起伏的側影一動不動,雙目緊閉,呼吸短促。


 沈酌閉上眼睛,復又睜開,短短頃刻間恢復了冷靜的常態:“楊小刀。”


 守在病房門前的少年驀然抬起頭,就像一頭繃到極限而神經質的小獸,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整條手臂肌肉筋骨暴起。


 “送褚雁回監察處,然後你徹夜守在那裡。”沈酌語調穩定平和,有種鎮壓一切的力量:“我需要你們極其冷靜、剋制,楊小刀協助武裝警備隊鎮守監察處,褚雁注意一切異常的風吹草動。在黃金救治期結束之前榮亓是不會輕易踏入申海的,但13個小時之後就未必了,你們必須做好直面一生中最強大敵人的準備。”


 “……”


 急促嘶啞的喘息之後,楊小刀終於擠出幾個字:“我知道了。”


 “當大人倒下時,你們就是大人了。”沈酌伸手向外擺了一下,簡潔地道:“去吧。”


 楊小刀幾乎是強迫自己收回視線,推開了門,兩個孩子一前一後走出病房,站在走廊的慘白燈光下。


 但就在回手關門的時候,突然楊小刀又停下了動作,站在原地望向昏暗的病房,嘴唇微微顫慄片刻,才沙啞地問:


 “……沈監察,你會想辦法救回我爸的,對嗎?”


 沈酌沒有動,甚至沒有抬頭。門縫的光帶順著地面延伸,映出他半邊側影,清瘦蒼白而挺拔,優美的側顏一動不動凝視著白晟。


 “不是會。”他平靜地道,“我一定能。”


 少年像終於找到了主心骨,終於一點點鬆開自己被掐得血肉模糊的掌心,低下頭輕輕地關上了門。


 ·


 咔噠。


 房間再度恢復安靜,只有床頭燈一點暈黃的光,窗外黑暗無邊無際,像夜色中一望無盡的大海。


 床頭櫃上的手機屏幕不斷亮起,那是紛至沓來的各路消息。從沈酌手中散佈出去的天羅地網在不斷打聽兩年前北歐那起異能案件的線索,最快的情報觸角已經伸進了挪威,但仍然沒有傳來任何柳暗花明的跡象。


 外面天翻地覆,暴風雨中心的這間小小的病房卻昏沉而安靜,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人,彼此相對,十指交握。


 “……”


 沈酌伸出右手,輕輕抹去白晟額角被冷汗浸透的痕跡。


 那麼囂張、輕佻、不正經的人,竟然也有如此安靜的時候,像永遠不會再醒來了一樣。


 他突然沒來由地想起,申海市進化專科醫院的這間特護病房,正是上次自己注射s級進化藥之後遭到反噬,白晟一直守在榻邊直到自己醒來的地方。當時他就是躺在這張病床上的,而白晟坐在牆邊扶手椅裡,慵懶強大、漫不經心,巡視著腳下這龐大都市的每一個角落,像凌駕於一切魍魎鬼魅之上的雄獅。


 而在那之前,當他第一次在高架橋上遭遇截殺,差點被劉三吉擄走,眼見不得不打a級進化藥的時候,也是這個叫白晟的人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跳了出來,成功打退榮亓手下那波人,然後一把將他扛回了自己家。接下來的那三天他被嚴密看守、精心照顧,那個明明滿嘴跑火車的人,行為卻縝密謹慎至極,沒有給榮亓留下一絲可乘之隙。


 當然,同時也換著花樣各種角度拍了三天的vlog。


 “哈欠——大家看,今天也是春光明媚陽光燦爛的大晴天,沈監察昨晚激動地鬧了我十八次之後終於睡著了,讓我們來近距離欣賞一下他核彈級別的高清美顏……啊!醒了!怎麼又醒了!”


 噼裡啪啦一陣亂響,毒素未清的沈酌痙攣起身,鏡頭被撞翻在床上,記錄下了白晟急匆匆的畫外音解說:“大家好,這是沈監察在過去10個小時內的第十九次鬧覺,真的我每次靠近他他都超開心超激動,他真的超喜歡我……”


 虛空中彷彿能響起白晟歡快開朗的聲音,永遠帶著熟悉又不正經的笑意。


 那麼輕佻,那麼跳脫,與他真實而堅定的一面截然相反。


 沈酌閉上了眼睛。


 “……我一直想追隨你,從當年第一次在報紙上看到你的時候就這麼想了……”


 “當風浪席捲大壩,人潮洶湧後退,唯他持劍逆流而上,我願成為他身前的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