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油酥滷雞鴨



 其實能用一個月,但朱襄怕存放不好變質,把秦王吃得拉肚子,所以只說了一旬。


 秦王疑惑:“聽著挺麻煩。你知道寡人今日要來用膳?”


 “不知道。”朱襄搖頭,“我昨日讓雪姬熬好滷汁,想今日回家……”


 在秦王銳利的眼神中,朱襄改口:“今日回家滷點雞鴨送給秦王、應侯和武安君。”


 “算你有心。”秦王擦了擦嘴上的餅屑,“你說的香料,有些我聽說過,《周禮》八珍中‘熬’會用上。剩下的……孜然是何物?”


 朱襄道:“孜然等香料是我從山民手中收購草藥的時候嚐出。君上派人來我家,我教他們種。”


 秦王頷首:“邯鄲附近莊園大多為王室所有。你不是需要什麼試驗田嗎?莊園田地任你使用。我再送幾個莊子給你和政兒……還有子楚。”


 雖然秦王經過了令人尷尬的停頓之後才想起了子楚,但能記得自己,子楚已經很感激了。


 子楚又感激又尷尬。


 他本想等朱襄到了秦國之後護佑朱襄,結果自己還沒做什麼,朱襄和政兒先幫自己賺了個莊子。


 他有不好的預感。將來該不會自己會持續不斷地受朱襄和政兒的惠澤吧?那多丟臉!


 子楚一邊謝恩,一邊琢磨,自己能不能做點什麼,讓朱襄和政兒也得些好處。


 一口氣吃掉一隻雞和一個肉夾饃後,秦王吃飯速度慢了一些,開啟了品鑑模式。


 范雎揉揉肚子,跟著秦王品鑑。


 僕人將斟滿蜜水和酒,秦王和范雎推杯換盞,出口成章,引經據典。雖然這時候沒有吟詩作對,但典籍和詩賦不少,足夠此時的人取用,終於有一點古時宴席該有的感覺。


 秦王和范雎吃速放緩之後,朱襄等人也不敢再埋頭苦吃。他們豎著耳朵聽著秦王和范雎說話,時不時地接上幾句。


 朱襄的記憶力非常強,秦王和范雎的話他都能接。不過他只在蔡澤、子楚接不上的時候才圓場。至於白起,他在裝啞巴。


 嬴小政也不想參與。他爬到了舅母懷裡,撒嬌讓舅母喂他吃肉。


 此次宴席,秦王允許了雪同席,總算是表明了認可雪的態度。


 用膳結束,白起吃掉了滷雞滷鴨,還喝了一大碗粥;秦王吃掉了滷鴨,喝不下粥了;范雎看著剩下半隻鴨,嘴裡很饞,但略脹的肚子告訴他不能再吃。


 范雎苦笑道:“沒想到我今日居然貪食了。”


 朱襄忙道:“我泡了些山楂幹,應侯可用些消食。”


 “好。”范雎笑道,“你能讓幫藺相如……藺卿養身體,我信了。我在你家養一段時間,肯定身體也能變好。”


 范雎胃口不好,只能每日將羊乳、米粥當飲品喝,以滋養身體。這樣暢快地吃肉,他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秦王語氣懇切道:“以先生和武安君今日食量,你們肯定還能陪伴我很長一段時間。先養一陣子身體,我以後還要重用你們。”


 范雎和白起感動謝恩。


 朱襄眼皮子跳了跳。還好自己不用去朝堂,否則自己還得練就一副隨時隨地熱淚盈眶的演技。


 要不要隨時在袖子裡塞個生薑包燻眼睛?朱襄在心裡嘆息。高官也難當啊。


 一頓飯飽,秦王十分滿意。


 子楚和蔡澤被秦王支去陪范雎、白起繼續收拾屋子,雪跟隨陪同;秦王拉著朱襄和嬴小政散步消食,順帶告訴朱襄,為何去拜見華陽夫人的政兒會突然和他一起出現在朱襄家中。


 “華陽夫人……病了。”朱襄嘆了一口氣,道,“君上,華陽夫人不喜歡政兒這個趙女生的公子吧。”


 秦王感興趣道:“你要如何?我為你做主!”


 朱襄聽到“做主”兩個字就心裡打顫。


 他苦笑道:“君上,我和政兒無事,我擔心她會有事,唉。”


 秦王問道:“為何這麼說?”


 朱襄老老實實道:“華陽夫人所不能認清自己是秦國婦,而不是楚國女,哪怕有太子愛重,將來也會抑鬱心傷。”


 秦王笑罵道:“她對你示威,你倒為她著想?”


 朱襄搖頭:“我是為自己著想。華陽夫人即便再不喜政兒和我,但我和政兒的地位不會受到她使小性子的影響。若她因此抑鬱傷身,親疏有別,愛重她的太子肯定心中會對我和政兒不滿。我平白無故地得罪了太子。”


 秦王笑著搖頭:“他若敢這樣,我定不饒他。”


 “理智上太子肯定不會遷怒我,但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朱襄道,“而且若華陽夫人出事,佔據秦國半壁朝堂的楚國貴族,恐怕也要與我為敵了。”


 秦王笑道:“怕了?”


 朱襄道:“不怕,只是覺得麻煩。”


 秦王問道:“你不讓我為你做主,那你要如何應對?”


 朱襄道:“太子既然此次未來,他肯定已經在寬慰華陽夫人。待華陽夫人願意見政兒,我讓雪去與她聊聊。”


 秦王皺眉:“雪姬?她一介平民女子,能說動華陽夫人?為何你不去?”


 朱襄道:“同為女子,華陽夫人才會減少心中警惕。雪是長平君夫人,她以前能學著淡然面對與我爭辯的士人,現在也能與秦國眾夫人談笑自若。我相信她。”


 秦王停下腳步,看了朱襄一會兒,狐疑道:“你教她?為何要教她?她能幫你打理後院,便盡了為婦的職責。”


 朱襄低著頭笑道:“或許如此。只是我經常出門,雪若無事可做,只能枯坐家中等我,那樣的生活未免太無趣。我希望我不在的時候,雪的生活也能過得很充實,不會太想我。所以只要她願意學,我就會教她。”


 秦王沉默半晌,收起笑容,幽幽道:“你對親人、友人,真是至善至信至純。你也會如此對待寡人?”


 朱襄不好意思道:“君上,若哪一日我如此對你了,你就要和藺公一樣,袖子裡隨時揣著一根戒尺了。”


 秦王愕然,然後放聲大笑。


 牽著朱襄的手的嬴小政仰頭看著這一幕,心裡不斷嘀咕。


 舅父如此坦誠對待曾大父,究竟是舅父真的心無城府,還是舅父故意為之?


 唉,好複雜,今日正好可以進入夢境房間,交給夢中的自己去想吧。


 嬴小政打個哈欠,揉揉眼睛。


 太子府中。


 太子柱站在華陽夫人床前,華陽夫人散發垂淚,神色頹然。


 “君父令武安君親率秦軍,前往邯鄲迎接朱襄公。聽聞朱襄公歸秦時,武安君為其駕車,君父命人奏樂相迎。你聽誰讒言,慢待朱襄公的外甥?”太子柱都要氣笑了,“你想與君父對抗?”


 “不,我不敢,我是真的病了。”華陽夫人驚恐道,“沒有人進讒言,我……”


 她看著太子柱冰冷的神色,低著頭嗚咽不語。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子楚成為你的嗣子,才有繼承秦王之位的可能。而他背叛你,居然讓一趙女之子得到君父寵愛。”太子柱看著華陽夫人驚慌的神色,嘆了口氣,坐在華陽夫人身旁,輕輕拍了一下華陽夫人的背。


 華陽夫人倒在太子柱懷中,低泣不止。


 “華陽,你難道認為我蠢嗎?你的心思我都知道,君父也默許。否則質子哪怕逃回秦國,也會被送回趙國。”太子柱輕輕拍著華陽夫人的背道,“我身上的太子之位,我當秦王之後的太子之位,我的太子該立何太子,都由君父說了算。哪怕君父崩逝後,也會由君父說了算,明白嗎?”


 華陽夫人神情萎縮地點頭。


 太子柱道:“以後少和那些人往來。你幫過他們一次,他們也該知足了。”


 華陽夫人哽咽:“是。”


 太子柱又道:“現在子楚已經入了君父的眼,他的地位不再是你賦予。雖然我已經立你為正夫人,但太子夫人可由君父隨意指定,你明白嗎?”


 華陽夫人身體一顫,掩面道:“難道君上還想立夏姬為你的夫人嗎!”


 太子柱問道:“為何不可?我已經不是安國君了,華陽。若你不清醒,我護不住你。君父不會容忍一個心不在秦國的王后、王太后出現。你以前很清醒,現在怎麼糊塗了?只要你與子楚、政兒交好,你和你的弟弟都能安享富貴。”


 華陽夫人放下掩面的手,聲音顫抖:“是。”


 “好好準備,明日接待政兒。”太子柱又拍了拍華陽夫人的背,起身道,“我要去向長平君告罪了。”


 華陽夫人抓住太子柱的袖口:“良人,抱歉……”


 太子柱微笑著安撫道:“無事,好好休息。”


 華陽夫人鬆開手,目送太子柱離開,然後伏在床上身體顫抖,後怕不已。


 她怎麼就昏了心智,居然敢違背那位可怕的秦王的命令!


 太子柱走出門後,回頭看了一眼,心中嘆息。


 他雖寵愛華陽夫人,但有二十多個子女,顯然對華陽夫人的寵愛就那樣。


 宣太后當政時,他和兄長的正夫人自然如君父的王后一樣,只能是楚國貴女。不過他確實對華陽夫人有幾分真心喜愛,因為華陽夫人沒有子嗣,一心一意對待他,不與秦國朝堂的楚國大臣交往。


 希望她以後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