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冰涼冬雪花



 另一個正在給嬴小政編草玩具的青年農人抬頭道:“不可能下雪吧?我聽城裡的人說,好多年沒下雪,突然下雪,是不祥的徵兆。”


 朱襄護住舉著草做的小馬跑來跑去,差點摔倒的嬴小政,笑著道:“天冷了就會下雪,很正常的事,不是什麼不祥。”


 農人們笑道:“朱襄公說不是,肯定就不是。”


 藺贄急匆匆騎馬過來:“朱襄!趕緊回家!”


 “好。”朱襄見藺贄如此急躁,又不說因何事急躁,心裡一突。


 但他還是笑著和農人們告別,把嬴小政抱到馬上,立刻回家。


 農人們看懂了藺贄的焦急,有些擔心朱襄。


 “朱襄公家裡難道出了什麼事?”


 “是不是又有說朱襄公讒言的人去朱襄公門前鬧事?”


 “走,農活也不一定非得現在做完,我們去朱襄公家看看!說不定我們能幫上朱襄公!”


 “我們能幫上什麼?我覺得幫不上什麼啊。”


 “先去看看,如果朱襄公需要人手呢?”


 “也是,去看看。”


 農人們收起農具,朝著朱襄家跑去。


 朱襄急匆匆回到家,滿臉愧疚的趙勝和板著臉的虞信正帶著一隊護衛,在家門口站著。


 荀況站在一旁陪著他們。


 朱襄公把嬴小政往身後一藏,對趙勝和虞信作揖道:“請問平原君和這位公尋我何事?”


 虞信冷哼一聲:“你如今還是平民,為何不跪?”


 趙勝一拍桌子,怒道:“夠了!朱襄前往長平之前,君上已經下令讓朱襄享大夫之尊。你自己也是重義之人,非要因為無理讒言折辱為趙國立下大功的義士嗎!”


 虞信雖因秦王扣留平原君趙勝,讓趙國交出得罪范雎的魏齊,而與魏齊一同逃離趙國。但平原君寧願被秦國扣留,也不肯交出魏齊,所以虞信對平原君心存感激。


 他在朝堂上會因政見不同和趙勝爭吵,私下卻很尊重趙勝。被趙勝訓斥後,他便不再言語。


 “有人誣告你殺害趙括,君上為了幫你洗清冤情,先將你扣押入獄。等我和虞信查明之後,會立刻放你出來,”趙勝上前握住朱襄的雙手道,“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很快幫你洗清冤情!”


 荀況起身,聲音冷冽道:“邯鄲城中流言已經證實是讒言,回到趙國的趙軍皆能為朱襄作證。你們懷疑是秦王授意,秦王能控制得了十幾萬的趙人?!”


 趙勝心裡難受極了。他當然知道!去長平的人中有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


 趙勝不僅知道朱襄沒有殺趙括,還知道趙括不知道為何非要阻止斷糧的趙兵以土豆果腹,還說要殺了推廣土豆的朱襄,才被憤怒的兵卒殺死。


 但他不敢將真相告知趙王,只能告訴趙王,趙括真的是被兵卒所殺。因為他擔心趙王聽說趙兵敢為朱襄殺人,恐怕更要殺了朱襄!


 可朱襄不能死,絕對不可能死,至少現在不能死!趙兵能為了朱襄殺趙括,現在朱襄對他們有救命之恩,趙勝不敢想象他們還敢為朱襄做什麼!


 還好,趙王只是下令查清朱襄冤屈。這應該沒事,應該沒事,這對朱襄也有好處。


 “現在流言四起,許多人不信任朱襄。君上只是想為朱襄澄清謠言,還朱襄清白。”虞信對荀子語氣還算尊敬。


 荀況冷笑:“為所有證據都指向他清白的人澄清謠言,不會將他下獄!”


 “沒事,荀子,我去去就回來。”朱襄阻止荀況與虞信衝突。趙王已經下令,他再掙扎也沒用。


 雪被荀子命令藏在後院,不準出來。朱襄拍了拍嬴小政的頭:“去荀子身邊,舅父很快就回來。”


 嬴小政癟嘴:“真的?”


 朱襄笑道:“我都能從長平回來,只是洗清冤屈,難道還比幾十萬秦軍危險?別怕,乖。”


 嬴小政知道現在不能任性,點點頭,乖乖牽著荀子的手:“舅父,一定要早點回來。”


 “嗯。”朱襄被人捆住了雙手,押上了囚車。


 “你們,你們在幹什麼?”在趙勝和虞信即將離開時,氣喘吁吁跑來的農人驚訝道。


 他話音剛落,就被護衛踹倒在地,並拔出了刀。


 庶民不但不下跪,居然還敢問話,理應處死。


 “住手!”朱襄焦急道,“我沒事,你快離開!”


 護衛猶豫了一下,把刀收了回去。


 虞信看了護衛一眼,眉頭緊皺。


 農人爬遠了一點,膽戰心驚地看著囚車裡的朱襄。


 這時候,有更多的農人跑了過來。他們遠遠地聚集在一起,沉默地看著囚車裡的朱襄。


 “我沒事,很快就會回來,別擔心。”朱襄安撫道,“平原君,請啟程。”


 趙勝深深嘆了口氣,命令繼續前行。


 騎在馬上的虞信回頭看了一眼驚慌的農人,眉頭緊皺。


 這時,一絲冰涼落在他鼻尖。


 虞信抬頭,驚訝地發現天空中飄下雞毛般大小的白色絨絮。


 這是……雪?


 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雪的虞信驚訝地睜大眼睛。


 趙勝也抬起頭,看著漫天的雪花神情微怔。


 荀子大聲道:“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這時隔多年難得一見的大雪,一定不是因為你們冤枉剛立下大功的忠臣。老天如果有眼,世間就不會有那麼多不平事。平原君,虞卿,你們不用擔憂害怕。不過是大雪而已,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趙勝握著韁繩的手微微顫抖,急促地揮動馬鞭。


 虞信也沒有回答。他只是看著囚車裡的朱襄,心中有些慌亂。


 難道真的是自己誤判,錯怪了忠良?


 農人們靜靜地站著,眺望囚車的遠去。


 “趙王……要殺朱襄公嗎?”待囚車已經遠得看不到時,才有人聲音顫抖道。


 而後,農人們手中農具落地,抱著頭髮出痛苦的嗚咽聲。


 雪落在了他們頭上,很快就在他們枯草般的髮絲上疊了一層白霜,彷彿他們一瞬白頭似的。


 雪越下越大,在囚車進城的時候,邯鄲城內已經積了一層較厚的雪。


 馬蹄小心翼翼踏在雪中,車隊速度十分緩慢。所以沿路不敢近觀的邯鄲人踮起腳尖仰起脖子,也能看清頂上蓋了一層白雪的囚車內,雙手被捆縛的朱襄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模樣。


 雪下起來後,他有些冷了。


 “那是誰?”


 “好像、好像是朱襄公?!”


 “怎麼可能,朱襄公不是趙國的大功臣?”


 “就是朱襄公,我見過朱襄公,就是他!”


 得知囚車中犯人身份的邯鄲人,看著馬車在雪地裡留下的轍痕,久久無言。


 雪越下越大,把車轍埋了起來。車隊在大雪中前進,越行走越艱難。


 邯鄲城內有許多士子。


 他們得知朱襄被抓後,紛紛披著蓑衣出門打探消息。


 士子們看到了囚車中瑟瑟發抖的朱襄,和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囚車旁,被人攙扶著跟隨囚車一步一步前行的藺相如。


 士子們腦海中突然閃過《詩經》中的句子。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


 其虛其邪?既亟只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