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軒 作品

第15章 第 15 章

 自己真的是因為妹妹才討厭他,傷害他,遠離他的?

 原來長大後了,仍能可以跟小時候一樣,讓妹妹充當藉口、冤大頭。

 太無賴了,太掉渣了,他這樣的人,為什麼還能擁有一個這麼好的朋友?

 所以,會失去的。

 所以,終於失去了。

 嘔吐,胃裡沒有什麼,全是嘔出一灘血水。

 臉上是噴射出來的血,滴在臉上,手背上。

 踉蹌差點倒地,姜歲談只能打開水,想給葉津折清洗他的盥洗池,瓷磚。

 但是已經到處都是。

 算了吧,葉津折應該也很討厭黑白色的。這能為他添點喜慶。

 姜歲談從衛生間走出來後,雙手上全是血,他只能扶按著牆面,拖著瘸腿,他想要走到了床邊——

 因為他現在好似看見了,葉津折的身軀就平靜躺在了那張安詳黑白的大床上。

 剛剛床上是沒有人的。

 姜歲談一開始不敢走過去,他從褲袋裡顫顫抖抖地找出了煙盒,抖動,掉出了為數不多的一根菸。

 放在口中,打了幾遍火發現沒有點燃,香菸完全被血浸泡了。再翻開香菸盒,找出一根沒有被鮮血汙染的利群香菸。

 叼在滿嘴血的嘴巴里,掏出火柴盒,細長銀火柴,划動。

 微弱磷藍色的火苗光,照亮出他的眼底床上的那個人。

 淡白色的香菸氣霧中,姜歲談牢牢地看向床上,那個人完整的身軀躺在床上,雙手放在了腹前。很安詳的一張睡顏,只是有點蒼白。

 平時他喜歡說話,會調侃自己,也會和妹妹一起“欺負”一下自己,說些“哇他不是真難過了”“姜歲談也有今天咯”的話。

 葉津折的腿併攏放在了床上,身上穿著的好像是一件舒適的西裝。

 身軀連輪廓看上去都那麼乖,那麼寂靜。

 姜歲談的腿肚子發酸,打抖,死命地抽了兩口煙,手上不知不覺中又流滿了哀豔的血,他沒有留意,只是銜煙的指骨在顫抖。

 兩口並作一口,瘋狂咳嗽,咳出來是血。

 血沫噴到纖塵不染的地板、不遠的雪白床單上了。

 峻氣的青年皺眉,他的眼中很漆暗,他的黑髮,和葉津折留著差不多的髮型。兩人都很年輕。如果在同校的話,形影不離的葉津折一定會和他封為雙子星校草。

 手中連同帶著香菸也在發抖,後來姜歲談發現才吸了幾口,香菸又被血完全浸溼了。

 把被溼軟掉腥氣的香菸的菸頭,在自己身上按掉了菸蒂後,整根香菸放進自己嘴巴里,咀嚼,吃下。再去把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床上的人身上。

 腳肚子酸好了一些,可姜歲談邁動腳步的時候,仍然趔趄了一下,自己給自己絆倒在地上。

 只有幾步之遙,地上的渾身是血青年爬過去,握住床沿,潔白的床單上就落下血印,咬緊牙,使出全力好不容易爬起來了。

 床上的人黑色的短髮散在枕頭上,窳白的臉,好似是他生病時的睡顏。姜歲談在他以前生病時睡著後,會起來看他的。

 他的睡顏多年烙印自己腦海裡,自己都能製造出他現在是怎麼一副在這裡的模樣。

 姜歲談摸去那個人的眼鼻,那個人很乖,一動不動,任他碰。

 可是一碰,他就手落在了鋪著白事的鑲金絲枕頭上。

 姜歲談略抬起頭看了一下,那個人的身軀又再次地出現在床上。只不過,是透明的。

 是他想象中的人。

 他不止一次這麼想過葉津折了。

 早在很久的以前,他就這麼妄想過葉津折。因為見過他的睡顏,把他烙刻在腦海裡。

 隨時可以把這個人的記憶體形象從腦海調取出來,配合自己想象,做出可以在現實裡似乎“看見”他的事情。

 姜歲談呼吸屏住,眼中有些朦朧,可是他的記憶體形象還在。

 那個人躺在他手邊,眼合攏起來是彎彎的一條線,眼睫投下哀傷的陰影。

 臉上沒有什麼傷口,也沒有血汙。是乾淨的,好似雪一樣的顏色。

 手指輕輕地觸在和葉津折接觸的邊緣上,不敢完全真的去撫摸葉津折。

 “你媽媽走了,我還把你弄走了……”

 姜歲談的聲音在顫抖。

 “我把你弄走了……葉津折。”

 喉嚨裡想升騰出一點的腥苦,可是又吞嚥了回去。

 “我把你趕到你媽媽那裡去了……”

 坐著,還不敢完全觸碰他,怕玷汙了他這麼恬靜清麗的睡顏。

 “討厭我嗎,”

 每一句話,咳嗽,後來流出了黏糊血,姜歲談轉過去,為了不把血滴落在葉津折的遺容上,吐乾淨後,同時胃裡仍然是強烈的反胃,可能是也在噁心他自己吧:

 “我不是真的想那樣的……”

 姜歲談早在他妹妹出事的時候,就知道,他妹妹一輩子醒不來,一輩子殘廢,那麼葉津折一輩子都不會安心,葉津折會永遠活在痛苦,或者自我傷害裡。

 他應該預料葉津折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可是姜歲談預料了,可沒有收手。姜歲談還要繼續,他要繼續針對、刺激給已經要接近崩潰邊緣的葉津折。

 瞭解他們三人的情誼的人,誰都知道,妹妹出事,葉津折不會好哪裡去。

 為什麼自己要刺激他,說那些話。為什麼?是想讓他活在對自己和妹妹內疚裡,從而覺得有愧自己,那麼就能被自己控制,被自己勞役,被自己折磨,被自己佔有,讓他想辦法補償自己,償還他們家,一輩子給他們家贖罪嗎?

 直到姜歲談看見,他的血還是不小心飛濺在了葉津折的睡顏臉上。

 姜歲談立即起身拖著瘸腿去找紙巾,再回來輕擦拭葉津折的臉上。

 似乎這個房間裡,壽布白花輓聯這些全部消失了。

 彷彿是原本的房間裡,可是葉津折依舊是那麼躺著,眼睫沒有一絲顫巍。

 他手也很蒼白,很冷,姜歲談握住葉津折的手,用餐巾紙給葉津折擦拭上面的血跡時,他垂著結血痂的眼睫,看見了那柔弱纖白的手指,消瘦的手背,沒有一點肉了。

 原來自己是看不見嗎?

 沒有。自己自私得只想“報復”他,然後獲得一點點從葉津折那兒給他的他亟求的反饋。

 姜歲談劇烈頭痛,他的腦袋就像是被碾過一樣,而且呼吸拉扯著肺,劇烈著疼。

 強忍住疼痛,擦了擦葉津折的沾了血珠眼皮,鼻子,臉頰。

 擦乾淨後,姜歲談把葉津折手放在自己兩隻手裡,想要為葉津折呵熱他的體溫。

 發現葉津折衣服上全是猩紅的液體,自己手上很髒,全是血汙。

 於是他一邊擦葉津折身上、手上的血,一邊給葉津折暖手。

 他又害怕葉津折長時間這麼臥躺他會不舒服,於是,把葉津折稍稍抱起來,把他頭放在了自己懷和腿上。

 把自己身軀去暖和葉津折。葉津摺好似一塊太平間裡睡袋裡的屍身一樣。

 “我知道,你會回來的,我知道,”

 姜歲談平靜溫婉地說道,可是他把人完全攬在自己身上。

 “我不能沒有你,我知道,我不能沒有你。”

 想要去貼一下葉津折,他身上冷得好似一塊冰,葉家人不是很疼愛葉津折嗎,為什麼他這麼冷了,都不給他多蓋幾張被子?

 姜歲談把葉津折輕輕放下,他氣惱地把房間暖氣開了,開到最高的溫度,把所有窗戶關攏了。

 他再次回到床邊來,他把人抱在懷裡,再把被子攏在自己和葉津折身上。

 葉津折失去意識的頭顱,垂枕在了自己的胸口,姜歲談給葉津折搓著手,偶爾再搓著葉津折的冰涼發寒氣的四肢。

 搓四肢後,再給葉津折的心臟捂著,想要捂熱他停止跳動的心臟。

 姜歲談覺得不夠燙,溫度不夠,遠遠不夠。

 於是還把窗簾扯下來,包裹在了葉津折身軀上。

 自己抱住了被金白色窗簾布裹著的葉津折,雙手給葉津折手臂搓動,葉津折躺在他懷裡。

 許久過去,為什麼他還是那樣,蒼白的,沒有生氣的。

 姜歲談看去,他看了很久,他發現,葉津折的眼睫處好像停了一隻很幼小的、娥青色的、極薄雙翼的飛蛾。

 姜歲談看著淡青色幼蛾,落在葉津折眼睫上,輕輕扇動了斑斕的、不止青色的薄翼,後也一動不動,是在親吻著葉津折的眼角。

 “你回來了嗎?”

 姜歲談眼前朦朧又清晰,如此幾次。

 說話喉嚨裡是腥繡的味道,同時也發苦,發酸。人的七情六慾全部已經被凝聚了一定程度,周遭什麼都感受不到。

 只有他眼前的事物。

 “是你嗎,”

 對著飛蛾顫抖地問。

 “我不想,”姜歲談略微失聲般的腔調如同孩童,我不想這是你,“我不想……,你快走吧,我折折馬上回來了……”

 “我折折會哄我,”姜歲談視線決堤的朦朧,“會和我踢球,會讓著我,”

 “他會和我一起照顧妹妹,”姜歲談吞嚥著腥黏的涎液,“和我一起,去無人區……他會在我胃疼時趴在我旁邊等我終於抬頭,他才會沒那麼擔心罵我一句‘笨蛋,生病很不好受吧,別學我啊’。”

 “你不是他,你快走吧,”姜歲談斷斷續續的,視線有點霧氣且瀰漫了淡淡的紅,“我折折喜歡a足球俱樂部,他從來不會在我面前說我喜歡的、也是他死敵b足球俱樂部不好,他只會當面嘲笑我b俱樂部球迷,然後我有時會生氣,他就很快樂,然後還會幾次湊上來看我是不是真的生氣了,”

 “就像是那個表情包,我在桌子上趴著哭,他會從桌子底下探出腦袋問我是不是真的生氣了,”姜歲談笑中有淚,唇角苦澀又浪漫,“他是這樣的,你是嗎,小飛蛾,你不是,你不是……。”

 “所以你快飛走吧,我折折等一下就回來了,回來他看見我對著你喊折折,他會笑死的,”姜歲談最後笑不出來了,懇求到了哀求的語氣,“你快飛走吧,你不飛走的話,我就把你趕走。這是我折折的身體。”

 那隻小青蛾好似真的聽懂了姜歲談說的話,撲眨了薄瑩翅膀,飛走了。

 小飛蛾飛走後,姜歲談更加難受,肺像是裂開大洞,數次嗆出了血液。

 咳嗽的氣管和呼吸道,劇烈得猶如破碎的風鼓,更像是一隻只鬼魂在他身體裡面譏笑奚落。說些類似“早有今天何必當初”的話。

 他是不是再一次趕走了葉津折了?

 葉津折變成了小飛蛾來看他了,看見自己哭得這麼丟人,還第一次當葉津折面說他那麼乖時,一定會很好奇。

 如果葉津折是小飛蛾的話,他一定會飛落在自己面前的空氣裡,好奇且又新鮮地盯緊自己。

 就像是自己趴在桌子上哭,他會鑽在桌子底下抬頭看自己是不是真哭了真生氣那樣賤嗖嗖,有時候還會感嘆一句“啊真哭了”。

 這樣才像他性格,他性格原來就是很小太陽,很古靈精怪的。

 可是,也有可能,葉津折摔得太疼了,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一定是骨頭不是骨頭,肉也不是肉了。他很疼,疼得沒有力氣在空中撲翅膀,只能虛弱地棲落在他的屍體上,聽自己說話。

 他都這麼疼了,為什麼自己不讓他在屍首上多停留一會兒?

 為什麼,自己永遠都不改,永遠總喜歡趕他呢?

 他一定累得、虛弱得想多趴在他自己的眼睫上,多聽自己懺悔一會兒。他生前根本沒聽過的話,死後只能以一隻小昆蟲形態聆聽。

 他肯定會說:“啊姜歲談還是跟以前那麼討厭,自以為是……我就是葉津折,怎麼還要趕我走呢?”

 他肯定還會說:“我都飛了那麼遠、那麼遠的地方,飛了那麼久,好不容易,飛到精疲力盡、奄奄一息,飛到這裡了,沒聽姜歲談說幾句話,這個自以為是的大笨蛋,又一次弄巧成拙。哼哼,那我就飛走咯。讓他再也見不到我,再也找不到我。讓他後悔去吧,哈哈。”

 然後他高高興興飛走了,於是,他媽媽就在天邊來接他走了。

 他會對媽媽說:“我好棒,媽媽,我和每個人關係都很好。每個人都很喜歡我。除了姜歲談,這傢伙有點死腦筋,油鹽不進。我嘗試過很多次了,但我已經都盡力了。”

 他媽媽會很溫柔告訴他:“我都看見了,折折很棒呢。我們回家吧,爸爸也在等我們。”

 不知道是想象,還是似乎真的聽見到了,姜歲談破防似崩潰大哭。

 想要再去找空中那隻小青蛾,可小飛蛾已經消匿不見。